逆转者
来源：《草原》2018年第1期 | 苏热 2018年04月21日14:29
【作者简介】 苏热，1997年出生，蒙古族，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人。内蒙古大学2017级汉语言文学系学生。2015年开始小说创作。曾获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北大培文全国二等奖。
恍然如梦。我想时隔多年的肖再见到这张纸时，他一定会在心里这样感慨。
眼下，时间的脚步似乎停驻在了肖眼前这张多年以前就有一面之缘的纸上。58岁的肖静静地看着这张纸默不做声。肖感到纸上面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由往事所编织出来的花纹，还有那些透着点滴回忆的文字无时无刻不在牵扯着自己那根称之为回忆的神经。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纸叠放在了外套的贴身口袋中，然后戴上了那个泛着光点的头盔。肖的周遭环境随即开始慢慢变亮，他的耳边传来一阵蜂鸣，肖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但是他还是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次我……
1
O市某高中附近的公园，太阳逐渐西斜，被拉长的树影彼此交错。
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公园角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团。过了一会儿，光团的光亮慢慢黯淡了下去，肖的身形逐渐从中显现出来。
58岁的肖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拿着一张纸，然后拖着自己一瘸一拐的右腿走向了一个杨树旁的石椅上。肖知道这棵树，当然能认出来这棵树，这棵陪他度过了整个高中的杨树。
18岁的肖这时已经放了学。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时嘴里哼着小曲。
18岁的肖这时正在上高三。肖今天晚上还得上晚自习，但是他却有一项不得不做的大事，所以向老师请了病假回家。
肖在一个月前向一个三流杂志写信投了稿，今天意外地收到了那个杂志编辑的来信。信里编辑说是他的稿件如果能按照建议稍稍修改一下就有可能发表了。
这让肖感到喜出望外，晚自习请了假回家去改稿子。肖在收到信的时候，感到信纸有着灼人的梦想的温度，他感到自己出一本书的梦想即将落地。
肖的脚步时快时慢，他的脑海里充斥着自己文章发表的景象，丝毫没注意眼前突出来的拐杖，肖被重重地绊倒在地。
2
58岁的肖看着眼前自己绊倒在地的人顿时百感交集。肖的泪珠忍不住从眼角翻滚掉落。
他看着眼前年轻的自己不断咳嗽，想要起身，但不知为何身体悬在空中良久，就下意识软软地瘫倒在了石椅上。
58岁的肖看着那个人从地上骂骂咧咧爬起来，看了看双手，又拍了几下衣服，面带怒意地看向自己。
年老的肖又看到那人可能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表情异样，将怒意使劲按了下去，嘴里嘟囔了几句就要转身离开。
“肖，你等等！”18岁的肖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了背后刚刚绊倒他的老人的喊叫。年轻的肖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来，充满疑虑地看向了那个坐在石椅上情绪激动的瘸腿老人。
“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58岁的肖欲言又止，他想对眼前的年轻自己说的话实在太多，那些话夹杂了几十年的情感一下哽在了肖的嗓子眼说不出口。
“那……”
两个肖面面相觑，就连两个人周围的气氛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我，我知道你的名字是肖。”肖说完胡乱地擦了一下眼角，把自己的皱纹使劲摆放成了一个微笑的形状。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树梢，坐在椅子上的肖听到了和风声同时到达自己耳中另一个肖略带怒意的声音：“这就是你绊倒我的理由？”他看着眼前的这个面带怒意的少年不知所措，虽然他在之前已经模拟了很多次与年轻的自己相遇的场景。但是终究……
“大爷？那个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今天事情挺多，我得……”
“够了！什么事情多！”肖已经不顾自己的瘸腿从石椅上站了起来。“你啊，我还不知道你！”
“你请了假，只是为了回去赶稿子发表罢了。”
“嗯？你怎么知道？”年轻的肖心惊不已。说谎请假在学校可是要受到严厉处分的，尤其现在是刚上高三，稍稍不正常的举动在老师看来都是不务正业———更何况是写小说。这件事肖和谁都没说，包括自己最要好的几个朋友。可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怎么会知道！肖感到背后一阵发凉，他知道自己老师的脾性，如果知道自己高三每天惦记着发稿子，写检查和家访都是轻的……
肖盯了一会儿眼前的老人，突然感到自己对这老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看您有点眼熟，您是杂志社的编辑或者？”肖试探地问了一下。
年老的肖不知自己该如何作答，要直接透露自己是来自未来，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改变过去？他想着按照自己年轻时的性格，眼前的肖打死也不相信自己来自未来。
“嗯。”
“我的文章怎么样，发表的概率大吗？”
坐在石椅上的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一直贴身叠放的纸递给了眼前的肖。
“这是什么？”肖接过了那张纸，纸上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
18岁时，意外在一个杂志上发表了文章。
27岁时，和签约的公司解约，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来源。
39岁时，儿子因高烧而引发脑膜炎去世。
47岁时，在疏忽中，妻子离家出走。
58岁。
“这是什么？”肖扬了扬手上的那张纸，问向了年老的肖，“是预言？”问这话的时候，肖的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
“算是吧。”
“为什么在58岁那里是句号？是死了吗？”肖问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年轻的肖来来回回翻看着眼前的这张纸，并暗暗感到吃惊，上面的纹路十分精美却又难以理解，像毕加索的抽象画。
“这么说来，文章最后还是发表了吧。”肖忽然双眼发亮地看向了坐在石椅上那个年老的肖。
坐在石椅上的肖大吃一惊，脸上的皱纹慌作一团，头上忍不住又冒出汗来。他知道眼前的肖肯定意识到了这张纸上写的是有关他的人生轨迹，但是他没有想到那个年轻的肖的反应竟然是关心自己的稿子发表没发表。
“还有，您应该不是编辑吧。”
肖一时语塞。
“你都高三了，还想着写稿子，你不想考大学了？”
“哈哈哈，那个啊，以后再说啦。”
肖忽然笑了起来，他把纸随便折了折就放进了口袋，然后转身小跑离开，满脑子都是改稿子的事情。
“这这！”瘸腿的肖忘记了找他的拐杖，就站了起来朝着年轻的肖离去的方向大喊，“回来！回来……”
由于没有拐杖的支撑作用，年老的肖咚的一声跌倒在地，他没想到自己的做法竟然会加剧事态的发展，给了年轻的自己更多的信心。在他倒地后的瞬间，他的周身亮起了光，肖知道，约定的十分钟已经到了……
肖咚的一声落地和之后的叫喊拉回了年轻的肖离开的脚步，他在听到声响的瞬间就迅速折回去原先的石椅处。等到肖回去的时候，年老的肖已经消失不见。
肖耸了耸肩膀，然后跑回了家。深夜时分，肖改好了稿子。他想起了那张纸，等他再翻找那张纸的时候，那张纸早已全无踪迹。
3
“再来，我差点就成功了！”肖的身形刚刚从光团中显现出来，还没摘下头盔就大声喊道。
“嗯。”机器的操作台旁传来了一声冷漠的应答。
“真的，我已经把那张纸给他了！我已经成功了！”
周围一片死寂。房间里传来的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死寂，似乎在讥笑着肖的自欺欺人。
“骗谁呢！”肖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摘下头盔，自言自语道。他从机器上拄着拐杖晃晃悠悠走了下来。逆转机器发出的光线投照在了肖那老泪纵横的脸上，散发着迷离的光，“根本一点没变！”
4
肖过去的人生轨迹根本没有丝毫改变。18岁的肖发表了那篇文章后，就开始拼了命般地写文章。上课偷着压在课本下写，上自习写，有时甚至请假回家写。他开始整天没日没夜地幻想着自己将来成为一个作家。
可能是肖真的有些才华吧，肖的文章不时地就在一些小杂志、小报刊上发表了。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有那么几次甚至还去外校作了演讲。当然，肖也就此荒废了学业。虽然班主任多次家访让他好好学习，上了大学以后再写文章。但是年轻气盛的肖并不买账，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文采吃饭！不用非得上什么大学。果不其然，肖高考落榜了，和自己幼时心仪大学的分数差了十万八千里……
5
“还能再来吗？”
“可以。”操作台旁的操作员声音依旧冷漠，很明显，他对这一切早已见怪不怪了。
“那就……”
“协议书的条款看清了吧，这次……”
“我知道，随着逆转时间的临近，每次的逆转时间都会减少。这次的逆转时间只有8分钟。”
肖等操作员调试好了时间，然后就又坐上了机器，戴上了头盔。
“三，二，一！时间逆转开始，祝您旅途愉快。”
6
O市某文化出版公司的顶楼洗手间隔间里，一个光团再度出现。
肖走出了洗手间，来到了外边的走廊里。他认出了这个地方，是他年轻时候签约的出版公司。
他想起了那张纸上的第二行字：27岁时，和签约的公司解约，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来源。他问了一下周围人时间，9点24分。肖知道那个时刻马上就要来临了，他想着自己一定要在这一切发生之前阻止27岁的自己。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入了电梯，他不时地看向手腕上那块破旧的手表，他忽然鼻子一阵发酸。那块表是妻子当年得知自己被公司解约送给自己打气加油的礼物，可是……
“叮”地一声，电梯停在了9楼的位置，然后门打开了。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电梯中走了出去，走到了一个写有出版部的磨砂玻璃门前。
现在是9点25分，就是现在！
58岁的肖听到走廊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嚣，“让开！让开！你们凭什么拦着我！我有话和出版商说！”
那阵喧嚣由远及近地传来，使得原本空旷的走廊顿时拥挤不堪。“我就是和他们，讲讲理，我又不是干什么!”27岁的肖手里拿着一叠稿纸推推搡搡的要来到那个玻璃门前。
58岁的肖突然着急了起来，他走到了玻璃门前，身体贴在了玻璃上，他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来阻止年轻的自己进入这扇断送了自己前程的玻璃门。
“真是的!”27岁的肖最终还是衣冠不整骂骂咧咧地冲到了出版部的玻璃门前，他一眼就看到了58岁的肖。他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他看了几秒贴在门上的肖，“我是不是见过你！对了！你不是那个……”
“啊！是是！”肖吃了一惊，他顿时感觉自己胜券在握。
“那个，我把你当年给我的那张奇怪的纸给弄丢了。”
“啊！”
“真是抱歉，我今天有急事。这帮文痴随意改动我的文章，也不征得我的同意，真是欺人太甚！这可是我出版的处女作啊！”
年轻的肖说着话，就下意识一下将年老的肖推离门口，然后进入到了那扇磨砂玻璃门中，不顾已经摔倒在地的年老的肖。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肖的年岁已经不小。他坐在地上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大概过了有一分钟，肖感到自己被人扶了一下，然后接过了递过来的拐杖贴着墙根站了起来。直到这时，肖才如梦方醒。
“大爷，大爷，您没事吧！”这时两个身着工作装的女白领从旁边虚掩着门的办公室中走了出来，一个搀起了肖，另一个捡起了拐杖。
“没事，没事。”
“您要不去坐沙发上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还有事，谢谢你们啦。”肖说着话，就慢慢转过身，准备离开。
“那个肖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推老人呢！”
“这叫什么？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反正已经通知保安，他马上就要被扔出去了……”
肖走得很慢，他想再看一眼那扇自己亲手关上的梦想大门。如果当年他没那么闹腾，也许会真的成了什么名家吧，最起码……生活多多少少会有点保障吧。
肖隔着磨砂玻璃，看到里面的自己站在办公室里不知天高地厚地晃动着双手。他还不时地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嘈杂声。没过一分钟，来了两个保安，一下就把肖从办公室里带了出去。肖这时急红了眼，临被带走时还大声叫嚣着“此处不留爷，必有留爷处”，然后将之前手里拿着的一叠稿纸一下都砸向了办公室里的那几人……
年老的肖看见自己扔出了稿纸，同时也看见了那些稿纸在空中四处分散，其中有一小叠还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一个人。
31分了，时间马上就到了。这次又失败了……
年老的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过道拐弯处，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
7
肖坐在逆转机器上久久没有出声。
操作员坐在操作台旁悠闲地喝起了茶，茶的蒸汽缓缓上升，不时地盘旋在房间里，久久不肯消散。
“还有机会是吧？”
“还有很多机会，这机会多得这辈子你恐怕都用不完！”
“那……”
“协议上已经标明，此实验不收取任何费用。我们研发这个机器的初衷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
“为了什么？”肖这时摘下了头盔，直直地望向操作台旁的操作员。
“为了证明时间的可逆性以及……”
“嗯？”
“你再这么问下去，可就违反了协议哦……”
肖看不清操作员的脸，他的脸隐藏在了重重的茶水水汽之后。操作员的嘴角忽然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微笑。
“任何违反协议的言论、动作，都会使你丧失使用逆转机器的资格……”
“你肯定比我要清楚……”操作员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丧失资格意味着什么……”
听到操作员的话，肖暗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些话竟然会激起操作员这么大的反应。
“那，就再开始吧……”
“自己算好时间，这次只有6分钟。”
“嗯。”
“三，二，一，时间逆转开始，祝您旅途愉快！”
8
3楼，一个阴暗潮湿的楼道拐角。年久失修的声控灯发出嘶嘶的声响，有一阵没一阵地亮一下。
一个巨大的光团突然出现，照亮了楼道的斑驳掉漆的墙壁。
整个楼道静悄悄的，几丝风挤进窗缝发出的呼呼声夹杂了5楼若有若无的争吵声和哭声，传到了3楼肖的耳朵中。
肖深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同时也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那个冲下楼的39岁的自己。
他狠了狠心，把拐杖横放在了楼梯的第5级台阶上，他不敢把拐杖放得过高，怕把自己……
放完拐杖后，他找了一个最黑暗的角落贴顺着墙壁坐了下去，他静静地等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9
肖从小就是一个性格很刚的人，虽然平时喜欢看看书写写文章，但是身上却没有那种书生的柔弱气质，反而让一种近似于暴戾的急躁一层一层所包裹。
肖贴靠在墙壁上，嘴里忽然尝到一阵苦涩。不用说，这又是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
自己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肖说不清楚，好像就是自己39岁吧。39岁时肖的儿子因为连续发烧半个月引发脑膜炎治疗不及时而去世，而妻子又……
自那以后，肖感到自己的身体一下被抽空，性格里那些急躁仿佛随着儿子一同离开自己的身边，取而代之的则是懦弱以及无尽的悔恨的泪水。梦想那些，肖只要稍微想一下，自己的心里就在滴血。自己那时都年近不惑了，想法却还是那么幼稚。追求梦想，不是年轻人才拥有的特权吗？
10
五楼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身处三楼的肖挪动了一下身体，侧着头静静听着楼上发生的一切。
突然楼上传来一阵闷响，是门开了。39岁的肖蓬头垢面身着睡衣，左手拿着钱，右手拿着一摞稿纸从五楼冲了下来。
和肖一起冲下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哭骂声，“肖，你个畜生，你就不是人！呜呜，儿子已经高烧6天没退了，你还想着拿钱去出版书！呜呜，我看错你了！”然后就是咣的摔门声。
58岁的肖贴坐在墙壁上闭上了眼，他能清楚地从这一层又一层的墙壁听到楼上传来的女人一声声痛苦的哭喊声，他感到了自己的记忆在翻滚。他听到了那无比熟悉的妻子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抬了一下手，然后迅速无力地垂下，“事到如今，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对妻子说话呢……”
27岁那年，肖和公司解约后，生活就一直紧巴巴的。但他总是想着有机会要出一本书，来一次彻彻底底的翻身。但是肖这一想就是十多年。在这期间，肖的文章没有发表几篇，所以他的收入也寥寥无几。家里的经济支柱一直由妻子一人担当，有时候亲戚们还能多多少少接济一下，所以他们日子虽然过得拮据，但是也能勉强过下去。但是儿子突如其来的一连几天高烧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儿子连着几天高烧不退，吃遍了所有的退烧药都不见效，最后送到了医院住院，但是那里的花销简直如同流水，没有几天家里就捉襟见肘了。与此同时，肖的小说也写完了，但是却没有预想中被出版商或编辑看中出版。于是肖头脑一热，就想着要自费出版，幻想着可以凭借着自己以前的读者粉丝，可以来一次彻底的翻身。于是他拿着家里仅有的几千元，联系了一个出版社，然后把钱打到了对方的银行账户里，打算自费出版了那本书。
肖的脚步咚咚从五楼由上而下地传来。贴坐在墙角的肖心里屏住了呼吸，希望拐杖能够绊倒自己，让自己冷静一下，最好是把他……
“哎哟！”肖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摔了一个狗啃泥。“哪个不要命的孙子把拐杖到处乱扔!”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该死，脚有点崴了。”他掏出了手机，一瘸一拐地小心翼翼地继续向楼下移动着。“王编，那个真不好意思哈，刚刚发生点意外，钱可能晚一会儿到账，嘿嘿……”肖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
“啊!”墙角的肖不由得喊出了声，又失败了……早知道这样，自己就应该把拐杖放得高一些，让他摔断一条腿也好啊！肖悔恨不已，开始责怪自己的懦弱。
肖的身体再度开始发亮，他知道，逆转的时间已经到了。
11
“逆转的时间为什么会越来越少？”肖拿着协议书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看着，问向了操作员。“这没什么问题吧？”
“不是变少，而是随着逆转的时间与现实的间隔减少而越来越少。况且，这样不是最好吗？”
“你逆转的时间越早，你到达过去的时间就能越多，这样逆转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吗？一个人站在终点回首的时候，看见的只有一条来时的路。而如果要是站在起点向前看的话，就会有千千万万条可供选择的路。”
“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按照那张纸的顺序来吗？来来回回只逆转同一次不是更好吗？”
“抱歉，目前技术达不到。”
“那……”
“这是机密，你我是都没有资格知道的。”
12
“开始吧！”肖又一次地出现在逆转机器上，这次他没有摘下头盔，只是粗粗地喘了几声气后就直接开了口。
“确定不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
“那好，三，二，一，时间逆转开始，祝您旅途愉快！”
这次是妻子,不管怎么说，这次一定要成功！我亏欠她实在太多……58岁的肖看向了手腕上的表，想起了往事，与妻子的一幕幕的过往在眼前如同电影放映般一一呈现。肖感到鼻子又一阵发酸。
13
2050年，科学家对量子领域的研究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甚至有科学家声称所谓的时间，也是量子的一种。也就在这时，各个国家之间展开了新一轮的军备竞赛。
58岁的肖多年在全国各地寻妻未果之后，意外收到了一个时空逆转项目的来信。信里有一个协议，上面说这个项目在全国范围内征集志愿者做试验。由于是项目试验阶段，所以不收取任何费用。对于志愿者无年龄、学历、身体等限制，唯一的要求是试验者一定要对逆转自己的过去有着超乎常人的坚定意念。并且志愿者一旦入选为试验者，就不能向他人透露任何有关项目内容的任何信息。同时试验者也不得以任何方式向工作人员询问有关项目的相关问题。如果违反规定，将被永远取消逆转资格。
肖知道这个项目，也知道有学者对这个项目产生了质疑，他们认为这个项目只不过是利用VR和人脑催眠让人产生一种回到过去的幻觉。更有民间传言说，这个项目背后有军方支持，目的是研制出一种用来催眠的精神性武器……
多年的寻妻未果让肖陷入了对往事巨大的悔恨之中。当他收到信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坚信自己有了能够改变过去的机会。所以他就带着协议来到了项目所在地。
肖在做过一系列的测试后，获得了成为唯一的一个试验者的资格。然后肖就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密封空间，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一些不知名的机器散发着神秘的光。
一个巨大的插满了各种线路的类似于过去皇帝王座般的机器突然亮了起来，肖心里暗暗一惊。“这就是时间逆转机器。我是这里的操作员……”
“协议你都看了吧？”
“嗯。”
“你先去旁边的那个类似于打印机的仪器那里去取一张纸，这张纸对你来说应该很是重要。然后你再去坐到那个最大的机器上的座位上。”
纸慢慢地出来了，上面的纹路和文字让肖心里大吃一惊，这张纸他见过！肖感到一阵目眩，难道说……
18岁时，意外在一个杂志上发表了文章。
27岁时，和签约的公司解约，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来源。
39岁时，儿子因高烧而引发脑膜炎去世。
47岁时，在疏忽中，妻子离家出走。
58岁。
在这个密封的空间里，肖感觉自己一度置身于时间之外。
肖把那张纸叠好后就放在了外套的贴身口袋中。他心里暗暗发誓，这次我一定要……
14
巨大的光团出现在一个比之前破旧的楼道更加破旧脏乱的楼道内。
忽然，肖的心里泛起一阵惊慌。他想起自己之前就听到妻子声音时自己的反应。肖感到自己脑袋里轰的一声，就一股劲一瘸一拐地来到了自己居住的楼层。他上去刚好和47岁正要关门的自己打了一个照面。
肖的儿子去世后，妻子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因为住院治疗的费用实在太高，所以肖只能在家全职照顾起了自己的妻子。肖47岁那年出门买菜时忘记锁好门，疯疯癫癫的妻子就在此时离开了家，至今杳无音讯……
58岁的肖一把就将47岁的肖推回到了家中。
“你要去哪里！”
“我，我要去买菜。”47岁的肖大吃一惊，他被眼前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走的时候你没锁门？”58岁的肖扔掉了拐杖，推搡着47岁的肖进入了卧室。
“你说什么？我这不是还没走吗？”
“你根本不知道，你没有锁门。你的妻子趁这时打开了门！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她就离开了家！但是你却找了她十几年！你知道吗！为此你还出了车祸，瘸了一条腿。”
“你是谁？你在说什么，你再这样我可就要报警了！”
忽然一声门响，两个肖惊呆了……
15
2070年，第二轮的时间逆转项目即将开始，而我有幸成为了这个项目唯一的试验者。
“听说20年前，已经有人参与过这个项目的第一轮。”
“听说他每天都要进行逆转试验，逆转了20年都没成功。”
“我还听说，那个人在那预测纸上看到有关自己未来预测截止到了58岁。但他现在好像还没有去世。这个项目是不是……”
“那个人的名字是肖。他身患重病，现在在公立医院。如果来得及，你还能见到他一面。”
“其实每一个沉湎于过去不肯自拔的人都已经和死人无异。所以，我们不做任何无用的预测。”操作台旁传来操作员冰冷的声音。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那个预测截止到58岁的含义，所谓的逆转根本不可能！”78岁的肖如今闭着眼，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那您为什么还……”
肖躺在病床之上，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轻轻地抚在他脸上的皱纹之上。我几经周折，找到了操作员口中的肖。
“其实我很早就停止了与自己命运的抗争了。咳咳，他们根本不知道。”
“我其实大概只按照他们的要求试验了1个月吧。从那以后，我就放弃了逆转。每次回去，我就只想着能多和他们说几句话，甚至只是为了能在远处看他们两眼。”
“但每次回去后，我不得不伪装成很悲伤的样子。我怕我的想法被识破，违反协议，永远失去逆转的资格。”
你是新一轮项目的试验者？
“嗯。”
“这个试验表面上没有风险，但是你知道吗？回忆这东西是有瘾的！要不然那些设计项目的人为什么不自己做。谁不想逆转自己的过去，弥补自己的遗憾啊!”
“记得有人和我说过，第二轮的试验会装上监控系统。第一轮的试验总是失败，他们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机器都没发现问题，所以问题只能出现在试验者身上……”
我听到肖这么说大吃一惊，肖说完这句话就睁开了眼，他久久没有说话，陷入了沉默。我想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吧。就在我转身离开的刹那，肖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再度传来。
“其实，我们生活中往往会遇到一座山，一条河。我们时常幻想着山的后面会是什么，河的对岸又会是什么。等我们历经千辛万苦跨过山，越过河后，我们会失望的发现，山的后面还是山，河的对岸还是河。我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感慨命运造化弄人，但是我们经历过的一切在我看来是十分必要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必经的成长吧……”
我关上了门，看了一眼重症监护室里的肖，想起了自己签字的协议，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一切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