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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吴伯箫致雷加》辑录记

来源:文艺报 | 张元珂  2018年04月20日08:16

吴伯箫,笔名山屋、天荪,山东莱芜人,著名散文家、教育家;雷加,原名刘天达,奉天安东(今辽宁丹东)人,为“东北作家群”的代表人物之一。吴、雷二人私交甚好,在“文革”结束后的几年间,彼此通信往来,留下了不少有价值的书信。这些书信不只在见证二人友谊,更在诠释一段历史,其史料价值弥足珍贵。

吴、雷通信记载了很多会议活动。“文革”结束后的二三年间,中国社会新旧交替,思潮涌动,但一切似乎又都不明朗。一方面,思想和政策层面尚摇摆不定,另一方面,社会共识逐步形成,即使不那么清晰明朗,至少作为一种朦胧的认识与实践已深入人心。无论在第一封信中吴说出版局召开的座谈是“十年来第一次”,在第四封信中说全国教育工作会议是他“在党的领导下从事教育工作四十年遇到的第一次这样规模的会”,还是在第二封信中所言及的巴金、罗荪、厂民、欧阳山等作家的文学活动以及他们在创办刊物、恢复文联组织等方面所做出的努力,都可看作是对这种认识与实践的充分展现。信中所描述的这些事件都与彼时上至国家层面下至民间社会的主流潮汐息息相关,故其通信就具有记录与补证历史的价值。

这些信件的另一价值在于较为充分地展现了“文革”结束后二三年间吴在工作和创作上的基本动态。在第一封信中,吴说拟去参加的大学外语教材座谈会实乃“吃十年前的老本”;在第三封信中,他由去看望马加,结果扑了个空,于是心生“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感慨;在第四封信中,他感慨于业务生疏,觉得自己“像民兵转正,票友下海,缺少拿手戏,心里并不踏实”,而整天忙于事务,荒废写作,于是情不自禁地向友人倾诉:“一个季度到了,今年我还没动笔。真可怕。”而在第五封信中,他直接说:“在我,当‘票友’仿佛还可以偶尔来一段‘清唱’,‘下海’反而‘跑龙套’都勉强了。原因是掉进了没有‘生活’又没有时间‘创作’的文艺队伍里。深悔到文学研究所早报到了两个月!”并希望跟随代表团下基层体验生活。这种时不待我、奋起直追然而又深感力不从心的体验,何尝不是整整一代人的际遇!

吴、雷通信还涉及不少文人间的交往故事,特别是其中一些细节,都可为研究“文革”结束后不久文人间交往与交游动态、心态提供一手资料。巴金、罗荪、厂民、欧阳山、沙汀、马加、荒煤等在信中所提及的这些文艺界人士都是那段历史的参与者和见证人,所以,信中所述及的他们在“文革”后的文艺活动以及交往动态也都不是仅限于私人领域的个人事件。

这些信件见证了彼此间的深厚友谊。在信中,吴向雷或详述开会时的所见所感(第一、二、四封),或交待看望好友马加的过程(第三封),或诉说因事务缠身而不能投入创作的苦恼(第二、四封),或交流具体的阅读体验(比如:在第四封信中,他说他阅读《白绢花》时被感动得落泪),或为好友在文学创作上的作为而表达钦佩之意(比如:在第六封信中,他为收到《从冰斗到大川》而欢心雀喜)……都可看出吴、雷之间在私人关系上的不同寻常。我们知道,吴、雷二人都是从延安走出来的干部;从1946年到1953年,吴在东北从事教育工作,前后凡8年,先后为东北大学、东北师范大学、东北教育学院的建设做出了突出贡献;1945年东北解放,雷回故乡任安东造纸厂厂长;后来他们又都离开东北赴京工作。从延安到东北,从东北到北京,二人始终相伴而行,他们因工作和文学所建立起来的友谊可谓深厚。这就不难理解吴在信中为什么无所不谈的根本原因了。

前几年,笔者曾赴莱芜参观过吴的故居,其内部景象实在让人无语。不仅刻有“莱芜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被由院外搬到院内,而且故居因长期无人管理和修缮而变得异常破败、凌乱。事实上,不仅故居保护与开发不尽如人意,与吴有关的史料(日记、手稿、信札、版本、照片、文物)整理与研究也尚处于起步阶段。其中,他尚有不少资料藏于他处或流落于民间,其价值不可忽视。我在网上常看到吴伯箫信札以及写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大宗日记等材料被个人或商家予以拍卖的记录——概因其名声与自成一体的书法,拍卖价格倒也不低。无论作为文化地标的吴伯箫故居,还是散见于民间的各类资料,都有待文史学者们给予关注和研究。

史料整理与研究的确辛苦,你必须在“资料堆”里不断寻找、比对,并判定其价值有无,而很多时候,你付出时间与心血,未必能换来收获。但持之以恒必有所得,近年来,我因工作需要,参与整理过许多文学名家的日记与书信,比如茅盾、巴金、曹禺、梁斌、丁玲、吴祖光、柏杨、徐迟、萧三,等等。这不仅对我从事的新文学作品版本研究和文库管理工作大有裨益,也为推进经典作家研究提供了许多珍贵资料。吴的这7封信入藏中国现代文学馆,并有效进入研究者视野,全得益于捐赠者们的无偿惠赐,现辑录如下,以供研究者参考。

附:书信七封

两点说明:1、“()”为暂不能识别的字。

2、“(?)”为暂不能确定的字。

雷加同志:

国庆好!

希望九月二十八日下午你没碰到丁君。同往首都,并没事先邀约。看来晤谈也是不畅(?)的。大家忙于工作,倒也是好事。沙汀从成都来,两同志走访(他住人民文学出版社招待所)都扑空,在出版局召开的一次(十年来第一次)座谈会上才见面的。

你去郑州,从邬士明同志处知道去的意向,收获不小吧?去年我去时是从广州北返的第四站,往回走时已经落雪了(目前在广州还穿短袖衫)。老想读读你写的西双版纳。

三五天内拟去嘉定参加大学外语教材座谈会(吃十年前的老本),往返预计半月,回来再来看你。

伊唯同志好!

握手。

吴伯箫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日

王笠夫同志打听你的住处,告诉了他,来看你了吧?又及。

雷加同志:

我今早八点一刻刚从上海回来,来看你。你又不在家,我一边喝茶一边写下下边几句话。

去上海是参加大学英语教材座谈会。趁两个星期天,看到了巴金、李俊民和罗荪同志。并在罗荪家里碰到了厂民、 罗荪在编《上海文艺》,月内出版第一期,很有干劲。厂民是从无锡去上海,要办退休后复职手续,还没办安,正为此焦心。他们上了“四人帮”在东北的爪牙的当,去年退休,落草到现在,绝不会干这种傻事。

接广州来信,那里开了文艺座谈会,欧阳在会上发言,很受欢迎。仿佛要恢复文联组织,稿费(资料费)也想解决。后者无组织,前者对文艺工作者推动将是大的。

从《北京文艺》读到你的《一张地质图》,文字精炼,写得好。开始忙教材,今年剩下的八周,我怕动笔不得了,只好读同志们的作品。

这期间你来沙滩两次,我都不在家,真是憾事!

畅谈的机会总会有的吧?祝好。

吴伯箫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四日

雷加同志:

来驾又一次相左,实在太巧了。

这次我是来看马加。马加来京是我从你处听说的。于卓告诉我,请马加来京看病,住北影招待所,又说每天三点后准在家。上午听说,下午就来看他,不想扑了空。招待所房间很多,但寂无人声,只一个男同志在水房洗衣服,对来访客人也不热情。北影实际工作如何不了解,从招待所看,仿佛有点不景气。到北影北门对过人教印刷厂看看,又到北太平庄饭馆吃了烩饼,天黑了,再去到()人处打听,说还不在。再加半天,去沈阳也到了。忽然想到“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深有感触。

马加什么病你听说过吗?于卓说他走几步就脚麻。要停一会才能再走,不知是什么病。

耳“背”,不愿用电话,想什么时候约到一起唠唠?

最后祝好。

伊唯同志不另!

府上几个青年,都成人了。接触很感亲切。

留下报纸一角,是不是有珍惜《岗位》之意?谢谢!

吴伯箫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八日

雷加同志:

全国教育工作会议是我在党的领导下从事教育工作四十年遇到的第一次这样规模的会,自己力争作为社会科学院代表之一参加了。住在西苑饭店849号。晚上没事,回来看看,读到你今天来信。

社会科学院我是三月二十七日去报到的,三周来没正式接工作,只同沙汀、荒煤一起搞《规划》,了解情况。估计教育会议后要上套了。像民兵转正,票友下海,缺少拿手戏,心里并不踏实。

小书一本,正对封面设计有点意见(是秋夜,不是春(?)天),听你说“极好”,深用慰安。

忙于写作()(),回味上次见面时你说:“新(?)写作就是幸福”,益(?)有同感。又是一个季度到了,今年我还没动笔。真可怕。

伊唯同志好!

著祺!

吴伯箫

一九七八年四月二十日

《白绢花》,回来又连读两遍,感动得落泪。又及。

雷加同志:

征求意见稿认真读了两遍,动了几处字句,不一定对,供参考。

看到近来发表不少作品,看到这篇《从生活谈起……》,想到你说过的“新(?)写作就是幸福”,现在我有了进一步的体会。

在我,当“票友”仿佛还可以偶尔来一段“清唱”,“下海”反而“跑龙套”都勉强了。原因是掉进了没有“生活”又没有时间“创作”的文艺队伍里。深悔到文学研究所早报到了两个月!

目前因眩晕不支曾往首都医院十天,出院后休息两周复查,结果除“动脉硬化,供血不足”,尚无大病。又上班十天了。

因此大好机会去大庄参观,()()报名第一批。

曾妄想活动到你们创作组去,跟默涵透露过,不知你有什么门路没有?

著祺!伊唯同志好。

伯箫

一九七八年中秋

雷加同志:

承赠《从冰斗到大川》,不胜雀喜。

还没读,先来鼓掌;绝不是矫情,实因去年读了你几篇优美的散文之后引起的这种条件反射。具体感想,容读后再说。

祝好。

伊唯同志好!

吴伯箫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四日

雷加同志:

来访未遇。

在屋里等你的是辽宁师范学院康平同志,他受教材编辑会议的委托写你的《作家编》。因为电话(337556)打不通,特陪她来看你。她不远千里而来,明天就要回沈阳,所以留她在家里等你。

康平同志在你故乡住过十年,在你当厂长的纸厂劳动过,写你的《作家编》是知道的。

敬礼!

吴伯箫

一九七九年五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