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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勇士》:一生逆奔,探寻文化认同的女勇士

来源:文学报 | 汤婷婷  2018年04月07日08:37

短篇小说集《女勇士》是华裔女作家汤婷婷的代表作,由《无名女人》《白虎》等五则小说构成,以极富想象力的虚构与简洁白描,展示了一个生活在异乡的华人女孩的所思所想,讲述几代在美华人的酸甜苦辣和融入异域文化的心路历程。

《女勇士》当年一出版,就在美国造成轰动,30年来,这本书已经成为经典,被列入耶鲁大学文学公开课专题研讨,许多学校都将其列为学生必读书目。《女勇士》的精神在30年后仍然留传,这证明她的精神,与当代文化仍有切合之处。在谈到该作时,汤婷婷引述书中所言“语言是她唯一允许自己使用的武器”,来说明非暴力的重要性。她说,身为亚美裔,既是东方也是西方,她很高兴自己提起一枝笔,就可以“把所有人类的历史,浓缩在一个段落里;但又能花20页纸,去描写一个短暂的时刻”。在她的笔下,“所有曾经发生的,都仍然在发生”。

美国华裔女作家,1940年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祖籍广东新会,曾任教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作品获得过诸多奖项,其中《女勇士》获美国国家书评人奖,《金山华人》获美国国家图书奖。汤婷婷凭借在文学领域的成绩,于2003年获美国国家艺术奖章,并于2008年获美国国家图书奖杰出文学贡献奖。

《女勇士》
[美]汤婷婷/著
王爱燕/译
新星出版社2018年4月版

她听着妈妈讲的东方故事长大,故事中的女剑客穿林越莽,上阵杀敌。她听着家族遥远的传说,姑姑因为追寻爱情被全村人殴打奚落,任由梦想萌生凋零。她看着姨妈月兰跨越太平洋寻亲,却被跻身美国上流社会的丈夫拒之门外……异乡的生活是如此光怪陆离,奇诡辛酸,她们的魂儿散落得满世界都是。但是沿着来时的路走,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女勇士

精彩选读

01

他们安排两位老太太和外甥女坐在后排。然后一路开回家——穿过海湾大桥,越过迪亚波罗丘陵,越过圣华金河到达峡谷,黄昏时分,峡谷中的月亮分外皎洁。一路上,姐妹俩每次转头四目凝视,都要感叹:“唉,老成什么样啦!”

英兰忘了自己晕车,除了坐轿子,所有交通工具她都晕。“你真老啊,”她不停地说,“你怎么会这么老呢?”

英兰满眼是泪。可月兰却说:“你比我还老呢。你确实比我老。”说着她又笑起来。“你是戴了副老太太面具逗我的吧。”英兰不禁吃惊,过了三十年,妹妹这股傻气还是惹她烦。

英兰的丈夫在橘树下等她们。月兰认出他是照片中的那位姐夫,但已经不是当年乘船离家的那个年轻人了。她姐姐嫁了个理想的美男子,脸庞消瘦,手指修长,一副清瘦书生的模样。而如今他已是垂垂老者。他打开自己亲手修建的大门,一头银发在夜色中飘荡。他像香港的英国人那样说:“你好。”“你好。”她的声音像香港的英国接线员。他走过去帮孩子从车上往下搬行李,骨瘦如柴的手指抓着皮箱的提手,干瘦的手腕动作僵硬。

英兰的丈夫和孩子把所有东西都搬进餐厅,地板上、家具上堆满足够吃一辈子的食物。英兰想办个祈福仪式,然后再把东西放到该放的地方。可月兰说:“我给大家带了礼物,等我拿出来。”她又一次打开箱子盒子,几只皮箱张开大嘴;英兰最好快点举行她的仪式。

“有剪刀吗?对了,我的剪刀放哪儿了?”月兰说。她把一只黑色绣花拖鞋的鞋跟劈开,从里面拽出一团棉花——那里面缠着几件首饰。“你们得让我给你们扎耳朵眼。”她边对外甥女们说,边揉搓她们的耳垂,“那样你们就能戴这些东西了。”有一对耳坠,垂着形似金色波刃短剑的细签,另一个是心形玉坠,还有一个是猫眼石的。月兰跑来跑去,要把宝石往英兰身上比画,被她拦住了。

月兰开心地嘻嘻笑着。“瞧,瞧这个。”说着,她举起一枚剪纸的武圣人,做工精美而轻盈。竟然有人能把几张薄薄的黑纸剪成一位英雄,双袖如蝴蝶的翅膀,还有丝绦和旗子,吹口气便飒飒抖动。“这真是手工剪出来的?”孩子们不停地问,“真的吗?”武圣人的眉毛胡须,双眼间凌厉的川字纹,整个一张脸宛如黑色的蛛网。他张开的双手的指头都是一根根剪出来的。透过剪纸的缝隙,你能看到光、屋子,还有屋里的人。“哦,还有,还有呢。”月兰欢快地说着,又拿起一幅剪纸,吹了一口气,是一位执扇的书生,扇子上的蓝色羽毛被她吹得摇晃起来。书生的毛笔、鸟翎和系着丝带的卷轴从饰有花边的花瓶中探出来。“还有好多呢。”——一位橘黄色的儒将,身佩宝剑,手中执卷;一位身着鳞状盔甲的紫色武士,鳞都剪成小孔;一位英俊的弓箭手,胯下一匹鬃如火焰的红马;一位现代的工人,手中自豪地挥舞金锤;一位年轻的女兵,扎着粉红色小辫儿,手握粉红色步枪。“这一个是花木兰,”她说,“她是位巾帼英雄,历史上确有其人。”花木兰是绿纸剪的,十分漂亮。她正拔剑出鞘,战袍飞旋展开。

02

“纸娃娃,”英兰对孩子们说,“我还以为你们都这么大了,不玩纸娃娃了呢。”当着送礼人的面就玩起来,真没出息。她的孩子都太不成体统了。她挥起剁肉刀,啪的一拍,把一大块冰糖拍成碎块。“吃点儿,”她催促道,“多吃点儿。”她用一只红色纸盘端着黄色的冰糖,挨个递到家人面前。开头甜很重要。她的孩子似乎觉得这一套很麻烦。“哦,好吧。”他们不情愿地说着,挑最小的糖拿。谁能想到孩子会不喜欢吃糖?真是反常,不符合孩子的天性,甚至不符合人性。“拿块大的!”她呵斥道。必要的话,她会像逼他们吃药一样逼他们把糖吃掉。他们真蠢,看来还是没成人。姨妈第一天到美国,他们就说些不吉利的话,你得甜甜他们这些吵吵嚷嚷、野蛮无礼的嘴。她打开前门,念叨了些什么,接着再打开后门,又念叨了些什么。

“你开门说了些啥呀?”孩子们小的时候常这样问。

“没啥,没啥。”她这样回答。

“妈,是不是神灵?你在和神灵说话吗?你是请他们进来,还是请他们出去?”

“没什么。”她说。真正要紧的事,她是从来不解释的,他们也就不再追问了。

在冲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说了番话之后,英兰回来,发现妹妹把东西摆得满屋都是。那些剪纸小人儿铺在灯罩上,摆在椅子上、桌布上。月兰把没有合起的折扇和用纸折叠的身体像手风琴一般的龙挂在门把手上。这会儿她又在展开一块白色丝绸。“男人擅长绣公鸡。”她指着那幅刺绣的鸡说。一个人长这么大还没学会收拾东西,真是怪哉。

“咱们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英兰说。

“哎,姐,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月兰说着,举起一条带羊毛衬里的淡绿色丝绸旗袍。“穿上它,你冬天看起来跟夏天一样清爽,也跟夏天一样暖和。”她解开衣服上的盘扣,让姐姐看像毛呢毯子一样厚的衬里。

03

“这么花哨的衣服,我哪穿得出去啊?”英兰说,“给哪个孩子吧。”

“我已经送给她们镯子和耳坠了。”

“她们太小,不适合戴首饰,会弄丢的。”

“我看不小,都是大孩子了。”

“女孩子们打棒球已经打碎六个玉镯子了。她们还怕疼,给她们戴个玉镯就吱哇乱叫,然后当天就弄碎了。我们把这些珠宝存在银行里,再买几个黑檀木玻璃框把这些绫裱的字画镶起来。”她把那些展开的花卉卷轴卷起系好。“漂洋过海的,你带这些东西干啥?”

英兰把那些有用的、实在的东西放进后面的卧室,在月兰做出最终决定之前,先让她在那里住着。月兰捡着地上的细绳,可老是被屋里的动静和鲜艳的色彩所吸引。“啊,瞧这个,”她说,“你瞧,你们还养金鱼呢。”她把金鱼缸的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那鱼缸放在一张有活动盖板的办公桌上,桌子是二战期间英兰的丈夫从一家歇业的赌场里搬回来的。月兰抬头看见办公桌上方的墙上挂着祖父母的相片。她转身看对面的墙,见上面挂着英兰和她丈夫的照片,尺寸与祖父母的照片一样大。他们把自己的像也挂上,是担心百年之后孩子们不会想到该挂他们的像。

“喂,你看,”月兰说,“你们的像也挂上去了。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英兰说,“在美国,你愿挂谁的像就挂谁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