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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该把什么留给童心

来源:文学报 | 古耜  2018年03月19日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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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孩子们的散文》出版后,市场和口碑总体不错,但也传出质疑的声音,即认为入选该书的一些篇章,尽管系名家手笔,但题材生僻,语词艰深,并不适合儿童阅读,因此也不能算作真正的儿童散文。

那么,真正的儿童散文该是什么样子?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先弄清何为儿童。在现实生活中,不少人习惯把儿童和小孩子画等号。殊不知由联合国通过的国际《儿童权利公约》早有阐述:“凡18周岁以下均为儿童。”既然是国际“公约”,其条文内容无疑具有权威性、规范性和指导性,也理当成为我们诠释儿童概念和划定儿童范围的最终依据。不过,“18周岁以下”仍然是个笼统说法,涵盖了儿童从咿呀学语到韶华初现的整个成长过程。这期间,儿童的心智和情趣经历着不断变化,真正的儿童散文该从哪里出发?换句话说,儿童散文家究竟应当以哪个年龄段的儿童作为预设读者?这仍需做进一步探讨和厘清。

已有研究成果告诉我们:儿童散文是儿童文学的重要样式。儿童散文虽然以儿童命名,但不是散文的初级版或业余版,而是散文世界的有机构成。就儿童散文的基本元素与主要品质而言,它与成人散文并无绝对的高下难易之分。即使从传播和接受的角度看,儿童散文的读者也很难说仅仅是儿童,而应至少包括他们的教师和家长。大量的创作和阅读实践证明:一流的儿童散文佳作,亦常常是上乘的成人散文精品。一些经典的、优秀的,常常被看作儿童散文范本的作品,如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风筝》,冰心的《寄小读者》《小桔灯》,汪曾祺的《昆明的雨》《故乡的元宵》等等,都既有儿童性,又有成人性;既令小读者心驰神往,又让成年人津津乐道。它们所呈现的是一种长幼咸宜的审美特点,一种与时光和生命同行的艺术魅力。

惟其如此,窃以为,儿童散文的读者群,应该主要是14至18岁的“大儿童”,即初中二三年级和高中时期的学生。之所以做这样的划分,其依据有二:一是初中二三年级和高中学生,已经能够熟练掌握二三千个常用汉字,这从工具层面,保证了他们可以顺畅地、无障碍地阅读和欣赏大部分散文作品,其中包括儿童散文。二是在信息化、电声化强势崛起的今天,14至18岁的“大儿童”从生理到心理普遍早熟和早慧,他们和成年人的边界日趋模糊,因而有充足的情商和智商同散文对话。当然,这并不意味着14岁以下的“小儿童”就没有或不需要阅读,只是考虑到其尚显稚嫩的主体条件,更适合他们阅读的,应该是简单浅显的儿童读物,而不是承载了生活和人性深度的文学散文。

如此说来,儿童散文岂不是没了自己的特性?不!作为儿童文学和散文世界的独立品种,儿童散文当然拥有自己的特性。这种特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就思想内容来说,儿童散文应针对青少年心灵正在成长的事实,多提供诚挚、善良、温暖、向上的作品,努力培养他们的道义观念与悲悯情怀,帮助其守护清洁亮丽的人性源头。二是就艺术表现而言,儿童散文应针对青少年输入量大、可塑性强的特点,多提供格调高雅、趣味纯正、意境优美、质地精良的作品,引领他们及早养成取法乎上的鉴赏习惯和澄澈健康的审美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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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时候,儿童散文是对儿童生活的再现性书写,它所呈现的是儿童所熟悉的生活场景与生命经历。只是这种呈现对于优秀的儿童散文家来说,并不是单纯的时光回溯或心理怀旧,而是在从容梳理人生轨迹之后的经验反刍与记忆重构。这当中会很自然地融入一种“过来人”的眼光,一种在自我成长中获取的经验、感悟与认知,进而构成作家同小读者的对话或潜对话。

譬如,鲁迅的《五猖会》打捞出作家儿时的一段故事:“我”兴奋急切地想登船去看迎神赛会,可父亲偏偏在这时叫我背开蒙书,直到背出才放行。这当中不无作家对刻板生硬的旧式教育的讥刺,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揭示了一种迄今仍普遍存在的现象:孩子的天性好玩与父亲的“望子成龙”,永远是一对无法化解的矛盾。朱光潜的《谈升学与选课》借助作家的求学经验,直接寄语莘莘学子:选校“应该以有无诚恳和爱的空气为准”。选课须问问:“这门功课合我的胃口么?”学习要潜心专业,但也要注重通识,要把专业知识建立在宽大稳固的基础之上,以利于日后多方面发展……都是别具只眼的金玉良言。高洪波的《艺术细胞》笑谈“我”与艺术的缘分:没学会吹笛子,也谈不上真懂音乐和京剧,但轻柔俏丽的口哨为“我”找回了面子。这看似自嘲的文字,实际包含着另一种识见:人生的艺术化并非单单意味着技艺或爱好的生成,其更为重要也更见本质的,是一种像吹口哨那样融入日常境况的快乐精神,一种充满自由与诗性的生命状态。陆梅的《致安妮》以书信的方式,跨越生死界河,向二战时躲在纳粹枪口下,写出《安妮日记》的犹太小姑娘致敬。其剀切、睿智和深情的言说,不仅凸显了安妮坚强、勤奋,不肯屈服的可贵品质,同时也告知今天拥有幸福的小读者,应该拒绝遗忘,学会感恩,永远保持对生活的热爱和希望。显然,这些或语重心长、或别有寄托的篇章,因为携带着清晰的童年印记或浓郁的青春气息,所以很容易叩开小读者的心扉,使其在直观自我的过程中,获得心灵成长所必需的精神甘露与人文素养,进而健康自信地走向明天,创造未来。

当然,儿童散文并非只能表现童年记忆和青少年生活,就题材和内容而言,它自有开阔的天地和多样的空间,甚至不存在绝对的禁区。只是在营造具体文本时,仍必须保持与既定对象的生活连接和审美感应。如基本主题要植根青少年的心理现实与精神生态,表达方式要新颖,俊朗,体现童心童趣等。在现当代散文史上,有些作品并非作家专为青少年而写,但由于其自觉或不自觉地具备了以上特征,所以仍然受到小读者的欢迎,不失为儿童散文的精粹乃至经典。

孙犁的《小同窗》讲述了作家与一位李姓的中学同学长达几十年的诚笃交往。其中写到更迭多变的历史场景,也写到“我”和李同学不同境况下不同形式的心心相印,但所有这些都隐含了作家对真正的同窗之谊的理解与珍重,因而值得青少年静心一读。梁衡《跨越千年的美丽》,以发现放射性镭元素的居里夫人为主人公。其笔墨所至,既热情礼赞了其伟大成就,更精心展现了其亮丽人格,于是,主人公作为年轻漂亮的女性,却毅然选择经年累月,含辛茹苦,献身科研的文学形象跃然纸间。这对于当下生活中一些年轻女性的虚荣、浮躁和投机心理,既是一种针砭,又是一种昭示。张立勤《痛苦的飘落》披露了女作家刚上大学时,因患癌症接受化疗后的独特心境:勇敢地直面秀发飘落,达观地走向未来生活。这样的话题进入花季少年的视野,也许有些沉重,但却有助于他们及时认识人生的不虞和不幸。贾平凹的《养鼠》为一只潜入书房的小老鼠画像:它会挑食,不贪婪,听得见主人喊话,看得懂主人心情,甚至能接受室内的文化气息,鬼使神差地朝着书架上的佛像作叩拜状……这样的妙文,单单那份幽默、好奇与想象力,就已经激活了童心童趣,更何况字里行间还贯穿着与世间生物平等相处的理念。诸如此类的作品,把儿童散文引入了一种相对深刻也愈发丰赡的境界,使其更具有艺术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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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散文欣赏而言,儿童和成年人由于心理和阅历的不同而存在明显的差异,这集中表现为:前者常常由形式进入内容,而后者则大都相反。这便要求儿童散文在把握精神格调的基础上,必须充分注重形式的圆满,必须在构思和手法上精益求精,以便先入为主,先声夺人,吸引小读者的审美关注。而事实上,大凡优秀的儿童散文作品,也总是在这方面或精雕细刻,或匠心独运,力臻艺术的高格。冰心的《说几句爱海的孩气的话》,以一个在山中养病但喜欢大海的孩子的口吻,展开山与海的比较品评。其列举山“比不起”海的种种理由,也许不那么客观——连“我”也承认“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的道理——但言谈中传递的对大海的那份理解和向往,却既包含着智慧,更凸显了个性,有益于启发小读者的新奇思维与灵动想象。夏丏尊的《白马湖之冬》写记忆中的白马湖。其用笔尽管异常简约,但由于作家准确地捕捉到冬日湖畔的突出特征——风以及由风带来的景物不同和气候变化,所以依旧堪称形神兼备的风景画,其中包含的写景状物的奥妙,很值得小读者揣摩。《荔枝蜜》是杨朔的名篇。该篇的主题今天看来或许略显直白和单一,但其手法与技巧依旧流光溢彩,如对蜜蜂的欲扬先抑,对荔枝的移步换景,对荔枝与蜜蜂的象征性开发和互为映衬,以及结尾处的化静为动,化“我”为“蜂”等,都显得文心超卓,可给青少年写作带来恒久的启示。

如此精美出色的儿童散文在当下文苑亦屡屡可见。彭程的《岁月河流上的码头》,把一年的日子比作潺潺汩汩的河流,而把大大小小的传统节日比作河流之上的码头。作家让记忆之舟,顺流而下,不但描绘出诸多码头上各自不同的旖旎风光,更重要的是,揭示了这无限风光中蕴含的中华民族的精神密码与文化基因,从而使身处全球化浪潮的年轻一代,感受到来自大地和母亲的温暖与惬意。毕飞宇的《水上行路》把“我”儿时水上行船的经验与青少年的人生历练联系起来,由船帆的顺风、逆风讲到成长的顺境、逆境;由撑船的注重“感受”讲到学习的掌握要领;由划船的不停息讲到上进的有“耐心”……这一系列精妙的构思、丰富的联想和恰切的开掘,对于小读者来说,既是善的启迪,又是美的陶冶。这样一些质文兼备的儿童散文,对于培养和提升青少年的审美能力,自是十足的正能量,因而很值得重视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