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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轮 胎

来源:星火杂志微信公众号 | 丛子钰  2018年03月08日08:23

丛子钰,1991年出生于大连,湖南大学文学学士,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硕士,小说、评论作品散见于《作品》《博览群书》《向度》和中国作家网等,现供职于《文艺报》社文学评论部。

多年以后,我在电视播放的新闻里又听到了那个叫纳霍德卡的俄罗斯远东城市,想起了那些革命友谊,想起了克格勃老兄的大胡子,想起了后来让我恨得牙根痒痒的狄一宁。只是那天老徐发笑的原因,我始终无法搞清楚。

那天是个星期日,我们直到中午才起床,吃早午餐,在列巴上涂厚厚的一层黄油,再抹上新鲜果酱和桦树蜂蜜。蜂蜜是我前一天用手表换的,养蜂场在一百公里外的一个深山老林里,场主老兄是个朝鲜人,一开始说什么也不愿意卖他的蜜,俄语又不好,中文也不会,我打了半天的手势,连蒙带唬累出了一身汗,终于说服了他。

我们的桌子上有一碟切片的肉肠,一碟吃了一半的冷熏大马哈鱼和六棱鱼。我用刀子把硬得切不动的鱼皮剔下来,扔到一边,将红通通的鱼肉整块丢到嘴里嚼。啊——真是太香了!坐在我旁边的狄一宁恶心得一口也吃不下,他两周前被调到这里工作,还没适应俄国人原生态的饮食。当时我还不知道未来的二十年里,会和这个瘦弱的、矮我一头的男人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只是一边吃一边心想,再过一个月你要是还不能适应可就有你小子好受的了。

吃过面包、肉肠还有鱼之后,我开始喝红茶。狄一宁除了肉肠什么也没吃,面包他嫌酸,黄油他嫌腻,鱼肉他嫌腥,唯独肉肠他吃得特别香,还不住地向我赞美这个肠有多好,国内根本吃不到。这一点他说的是对的,因为俄国人并不知道灌肠时可以在里面加淀粉,所以他们制作的肉肠里除了肉就是一点点的调料,能不香吗?我鄙夷地看着他笑了笑,心想他一定是个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

茶喝到第二杯,老徐才摇摇晃晃地下楼来吃饭。看样子,他的心情很好,他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在起床时喝酒。

老徐是我们的带头大哥,相貌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嘴上却没个把门儿的,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在他的帮助下,我很快适应了那里的食物和气候,并渐渐地和当地的“老毛子”“二毛子”(中俄混血儿)们熟练地建立起了微妙的革命友谊。徐大哥非常照顾我,很多次他为了我的事跟公司翻脸,拍桌子大骂,指着领导的鼻子说他是“王八蛋”。但急眼了的时候他也会枪口冲我,眼珠子瞪得溜圆,平时温和的五官聚集到一起,平坦的脸上突然就现出很多皱纹,像金属一样凝固着。他还鼓励我表达自己的态度,不要什么都听他的,关键时候要回骂,这时候别管他叫徐大哥,就叫他老徐,或者姓徐的。

“整上二两?”他用俄语对我说。

“哈拉少!”我用俄语回答他。余光里,我看到狄一宁大惑不解的眼神:哪有人早上起来喝酒的?

星期天工人不上工,我们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在这种时候,就需要独裁者安排点活动,这个独裁者一般就是老徐。在他毫不客气的要求下,我们决定(当然是依他的决定)去海边。

远东的海辽阔无际。

远东的海也了无趣味,这里的天灰蒙蒙的,海也是灰蒙蒙的,近看才能发现水很清澈。大鱼在海边游,毫不畏惧人。在入海的河里,成群的鱼挤到一起,只要你愿意,随便拿一张网去捞,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捕鱼技术,一天的收获都会让国内最熟练的渔民感到惊讶。即便如此,俄国人自己并不去捕捞这些动物,也禁止别人从事这样的商业活动。如果你自己感兴趣,偶尔去捕着玩,这是没人管的。但你要是起了歪心,想靠着捕鱼赚钱,对不起,不行。

海边的动物可能是这里对人类来说唯一的乐趣,不然的话,灰色的海面看上去就像一片液态的荒原,寸草不生,而且布满了危险。

我觉得最有意思的莫过于看老徐钻到水底捡蛤蜊。一开始我不会,后来他教了我潜泳的技巧以后,我自己也开始热衷这项活动。这里的蛤蜊大极了,平时在市场里如果能见到掌心大的扇贝就已经可以说是肥硕了,而我所见到的是足球那么大的东西,简直就是蛤蜊中的巨人。

老徐的技巧是专门捡大号的蛤蜊,而我钻研出了一套尽可能多地拾蛤蜊的办法。为此,我穿了一件加厚的泳裤,我自己在泳裤边缘另加了一根皮筋加固。我捡到蛤蜊后,把它们一个个并排夹在泳裤上,每次下来平均会捡到十个大蛤蜊。狄一宁第一次看到我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我像是动画片里的怪物,屁股上全是蛤蜊,内裤里藏着几个,手里还拿了俩。他笑完,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请求我别把内裤里藏的蛤蜊煮给他吃。

老徐对蛤蜊已经没什么兴趣了,那天他带上了潜水服,打算到更深的水域瞧个究竟。由于他只有一套潜水服,我和狄一宁只能在岸边等着。穿好潜水服,带上潜水镜和脚蹼,我已经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骂着说泳镜太紧,勒得他鼻子疼。

在他下水的那段时间里,我和狄一宁讨论了关于他下一步工作的开展。我告诉他要再加强一点俄语的学习,因为他那一嘴带老家方言味道的俄语实在是让我恶心透了。作为一名曾经被克格勃怀疑是间谍的人,我可是不仅说得一口标准的俄语,而且还从当地人那里学会了很多土话。

可能就是因为我们俩都是过于自负的人所以后来才成为了敌人,我根本没顾及自己的话可能在他心里埋下了多么沉重的阴影,二十年后才想起来好像当时的表达有些过分。当时我只穿了条游泳裤衩站在海滩上,一只手里攥着两条又厚又黑的海带,另一只手指着他。跟徐大哥没学什么好,我一张口就是“他妈的”,总是不管对方是谁。对徐大哥和工人这么说话自然是没有问题,但偏偏对面是一名“那种”知识分子,显然是伤了他自尊心。我说的似乎是:“他妈的狄一宁,你能不能改一改你的狗屁俄语?”在那之后的二十年里,每次跟任何人说起来,我都管他的俄语叫“狗屁俄语”。其实在那之后的二十年里,每次跟任何人说起来,我都把他这个人直称为“狗屁人”。

但那天我们并没有直接发生争吵,因为我站得太远他根本没听清楚我说什么。等到我拎着海带走近,我们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

天色渐渐地暗了,海面飘起了点薄雾,好在只是非常稀的一层。我觉得该是时间返回了,就到海边去叫老徐。他从水面露出了头,摘下潜水镜和氧气嘴,喊着告诉我他发现了一个好东西,要我们等他,然后转眼又穿戴好钻进水里。

我感到好奇,也戴上泳镜钻到水里,看看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因为水非常清澈,隔着二十米的距离,我看到了老徐的身影正在向一个庞大的生物靠近。我游近了一点,发现那是一条身长两米的巨型章鱼。这么大的章鱼即便在这片海域里也并不多见,估计是因为退潮的原因才从深海被冲到这里,怪不得徐大哥看上去那么激动,他似乎是想要活捉。

我有点担心,因为那个家伙体型太大了,它在水里有着极大的优势,要是被它的吸盘吸住,以人类的力量怕是脱不了身。但我没有佩戴潜水设备,即便靠近了也帮不上徐大哥的忙,而且还有可能自己先被它吸住,只能保持着距离观望。

只见徐大哥先是伸出手试探,那只柔软的恶魔时刻保持着警惕,八只触手挥来挥去,不断地把吸盘用力长大以示警告,有几次差点就触到了老徐的泳镜上,我不禁开始为他捏了一把汗。

寒冷的海水让人保持冷静,但那只章鱼已经有些烦躁了,因为附近没有礁石做着力点,它发挥不了攻击力,也没法迅速地逃走。它开始十分焦虑地快速挥动着触手,有时两只一同向老徐甩过来,他先是躲过去,又继续靠近它。

在他们僵持的过程中,我钻出水面换了七八次气。我看到狄一宁跑到了岸边,十分恐慌地问我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看到了水面上被章鱼溅起的水花。我借着换气的工夫告诉他老徐在跟一只特大号章鱼搏斗。

如果章鱼有眼睛的话,现在它一定是红的,这个庞然大物沉不住气了,触角混乱地甩了起来,身体也不断地向人逼近,想要同时伸出八只触手把老徐缠住。

说时迟那时快,老徐从腿上拔出一把他随身携带的小刀。那把小刀是我从当地一个老乡家里借来的,磨得特别锋利,平时我们用它开坚果,老徐很喜欢刀柄上的图案,就跟我要去。他手里捏着刀挥动着,此时终于也开始着急了。尖锐的小刀在章鱼身上划出了很多微小的伤口,一些蓝色的血液流在老徐的脸上。

夜色越来越沉,水里的光线也越来越差。我怕再僵持一会儿,我们就看不见了,那时候在水里有夜视能力的章鱼一旦发动攻击,可就完蛋了。我着急地想要喊老徐,可只能连续地吐出几个水泡。从远处,我看到老徐的背影变得冷峻起来,纵使是从小玩水的人此时也知道自己正面临着生命危险。但现在他和那只生物谁也不能后退,心里又都希望着对方能够放弃,不断地寻找着对方的弱点和空隙。它进一步,他就退一步;它退一步,他就进一步。章鱼挥动着满是吸盘的触手,老徐挥动着刀子。他不敢把刀子直接扎在章鱼身上,一方面是怕万一扎得深了拔不出来,这就等于卖了个破绽,另一方面怕这怪物因为受了疼发起飙来,可能会斗不过。

局面越来越紧张,我在水里却已经看不清他们了,只好退回到水面上来。狄一宁和我两个人在岸边走来走去,盯着水面的情况,用手电筒照着他们所在的一小片水域。

我心里打着鼓,却丝毫没有办法,为了让狄一宁不在旁边絮叨着烦我,我让他赶紧去附近找人来帮忙,最好叫两个我们的人来,工人没事的时候有时会偷着跑来这片海边。

过了十分钟,他还真的叫来了两个人,刚好是我们的司机和厨子,他们到这边来买海货。看着狄一宁忧心忡忡地跟他们解释情况,我心里倒是莫名地安静了一些,虽然还是没有见老徐的身影。

又过了十分钟,当我们都开始有些绝望的时候,突然老徐从水里现出了身子,踉跄着后退到岸边,大喊让我们帮忙。

退潮的海水让他率先拥有了落脚点,他扔掉小刀,两只手使劲抓住章鱼的触手,章鱼剩下的几只触手则迅速地缠到了他的身上。

我们赶忙冲上去,拿棒子拼命打章鱼的身体,但它就是不松手。

老徐的脸都紫了,一只触手缠到了他的脖子上。狄一宁捡起地上的小刀戳它,也不起作用。还是司机的办法高明,在生死关头而我们又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灵机一动。

“快!用棍子戳它的触手,让它把触手缠到棍子上!”

办法奏效了,章鱼的触手受到刺激,本能地缠绕到棍子上,老徐一下子瘫坐在海滩上,我们四个人一人架着章鱼的两条触手,把它架到了货车旁边,一股脑扔进准备好的一只大铁桶里。这时候这只章鱼也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我还是担心,就压了一块大石头上去。

我们赶紧冲回老徐身边,帮他摘下泳镜和身上的设备。厨师身上带了点淡水,迅速打开瓶子给他灌到嘴里,又浇在脸上,把脸上的章鱼血液洗干净。

老徐沉重地喘着气,冲我们摆手,让我们先不要问他问题。狄一宁开始给公司几个他刚刚联系过的人打电话。

“行啦,徐总已经找到啦!你们他妈的不用来啦!”

这是我唯一一次觉得这小子算是条汉子,他终于也会用“他妈的”这样的字眼。

老徐渐渐缓了过来,让我赶紧趁早把那只怪物捞上来。我说大哥你傻了,章鱼我们已经捞起来放车上了。他说,哦,那今天晚上就吃烤章鱼吧。厨子一听乐了,告诉我们他以前在天津街干过烤鱿鱼的工作,还没见过那么大的章鱼呢,这活就交给他了。

我们几个看着这只紫色的庞然大物,不禁纷纷惊叹。它那粗壮的触手显得比在水里时还要可怕,每个吸盘都有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掌那么大,万一被它碰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和狄一宁帮着司机把这玩意塞到了卡车上,拉回了驻地,那几个狄一宁联系过的工头也都赶来围观。我们重新用棍子把它从桶里捞了出来,丢在地上,这时候它有点恢复了力气,想要逃走。几个工人围上来,用长钎子扎它,用刀捅它,还有拿锯想锯它的,被我推一边去了。我找了一把大斧头,先朝它的一只触手劈了下去。据说人被砍头后,身体也还是能动的,而那条断掉的触手看上去压根就像是有独立的生命似的,它把吸盘掬在地面上,又向前蛇行了好几米,才痉挛一样停止运动。剩下几根触手也都是如此,至于它的那个巨大的脑袋,我狠狠地劈了十几下,才让它消停。

后来我的小弟,在我回国后跟他说起这件事时头皮发麻,告诉我在他们老家以前就有水性很好的人被这个东西杀死的,在他们那儿管这个东西叫海妖,是被诅咒的生物。

它是不是被诅咒的生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我们觉得捕获了这个东西意义非凡,工人们格外激动,吵吵着该怎么把这个东西煮熟。难得有这个机会,这个吹牛说自己曾经在哪里吃过,那个吹牛说自己见过更大的。

“都他妈的别瞎吵吵了!”厨子把铲子磕在案台上“咣咣”响。

“徐总,您发话,咱们是煮着蘸酱油吃,还是涂辣椒烤着吃?”

老徐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时候仍然披着毯子,脸色苍白。

“随便吧!”

“嘿嘿!那我可就随便做啦?”他转向几个正在嚷嚷的工人。

“你们几个王八蛋,说!想怎么吃?”

“煮着吃!”

“烤着吃!”

“蘸芥末生吃!”

咣咣咣——厨子又开始磕案台。

“拉倒吧你们几个,问你们问不出来个结果!算了!我每样做一份吧!反正肉多。”

于是,厨子开始让他们几个帮忙继续肢解章鱼。我和狄一宁送老徐回屋里休息。半小时后,通知我们开饭。

老徐喝过一杯伏特加后,脸色好多了,让我和狄一宁终于放下心来。

我坐到老徐旁边,问他:“大哥,你最后怎么把这东西弄死的啊?”

老徐看看我,眼睛瞪得老大,露出他在不高兴时经典的金属表情。

“这事以后别问!”

我感到莫名其妙,战胜了这个怪物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就像是杰克·伦敦在小说《热爱生命》里写的那样,淘金者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战胜了病狼,而老徐也是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又依赖着退潮让他先着陆,才找到了章鱼怪物的破绽。即便是侥幸,我也觉得这样的胜利是令人敬佩的。但或许老徐不这样认为吧。

狄一宁也很好奇,但他不敢问老徐,就偷偷问我。

“小西哥,徐大哥跟没跟你讲他怎么弄死这个东西的?”

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涌起了烦躁,就仿着用老徐的金属神态告诉他:“这事以后别问!”

说完我心里直想笑,狄一宁一定会记恨我很久。

等到按照各路需求烹好的海鲜装到海碗里端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快要饿瘦了。我应该提一下了,厨师姓杨,到俄罗斯以后他留了个山羊胡子,看着特别滑稽。现在他站在我们桌子前,眯缝着眼睛,笑容从他的褶子里飞出来,沿着他的山羊胡子的飞檐,落在我们盘子里。

“先生们,绅士们,我的老爷们!现在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今天的几道菜!”

说着,他鞠了一躬,冲我们一一点头。

“这道是清蒸八爪鱼,这道是辣炒八爪鱼,这道是豉汁八爪鱼,这道是生蘸八爪鱼,这道是烤八爪鱼,这道是胡椒八爪鱼,这道是蒜蓉八爪鱼,最后这道是油焖八爪鱼。”

他一口气说完了八道菜名,也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狄一宁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章鱼段,送到他那张薄嘴唇里。嚼了两口,露出疑惑的神情,看了看我,看了看老徐,又看了看山羊胡子杨师傅,继续嚼了几口,表情由疑惑转为二十年来常常令我难忘的那种较劲的讨厌样子。

“杨师傅,你这个菜……怎么嚼不动啊?”

“怎么可能呢?”杨师傅瞪大了眼睛,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旁边几个工头也都试了一下,但嚼了嚼都吐了出来。

“不应该啊!这…这是为什么呢?”杨师傅挠着头,脑门流下了汗。

瞿工突然说:“哎?哎?我想起来以前有老人聊起来过,说这种巨型乌贼上岸后必须马上放血,还得拿锤子砸,不然它死后心脏会分泌一种物质通过血管流遍全身,它的肉就会变硬不能吃了。是不是因为捞上来时没放血啊?”

我觉得这是很有道理的,至少不像有几个封建迷信的工人已经开始讨论我们捕获的是不是妖怪了。

我也提起筷子,杨师傅想阻止我,但我不管。

我夹起来的是触手的尖端,这里吸盘只有拇指盖那么大,能够入口。肉质并不算坚硬,但怎么也嚼不烂,韧度介于牙齿刚好奈何不了而刀子又恰恰能切断之间。

老徐铁青着脸,问了我一句。

“什么味道?”

我只能哭丧着脸回答。

“像他妈的一只轮胎……”

“像他妈的什么?”

“这个吸盘”,我指着盘子里的一个个圆圈,“嚼起来跟轮胎似的。”

老徐瞪着眼睛盯着我,突然哈哈大笑。

我们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轮胎!哈哈哈!轮胎!哈哈哈哈哈!”

狄一宁不安地问我:“大哥不会傻了吧?”

我怎么知道呢?每天看到这个人我就心烦,每一次不多不少都跟我见他第一眼一样心烦。对老徐的没道理的憧憬和对狄一宁没道理的厌恶,对我来说都是不想要答案的谜题。

离开俄罗斯远东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叫做纳霍德卡的城市保存了很多关于老徐的神秘往事,当然也有我的,我想把它们永远地保存在那里。二十年前,我是个刚刚步入社会的小伙子,在那里我学会了“造饮辄尽,期在必醉“,让脑子在伏特加里游泳。幸运的是,我的游泳技术一直很好,没有醉死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路边,而今天,我终于不再为解答那些谜题而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