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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说的文学史》:文学史写作的叙事危机

来源:文汇报 | 曾军  2018年02月26日09:08

乔国强的《叙说的文学史》是一部以叙事学的方法来反思文学史写作的专著。从外表上看,这是一本有关文学史叙事研究基本理论的著作。乔国强将文学史写作视为一种叙事行为,以此来揭示文学史写作者、叙述者、文学史研究对象以及文学史读者之间的“叙述关系”,并由此初步建构出“文学史叙事学”的理论框架。但从深层来看,这本书其实是乔国强对中外文学史写作困境与难题的积极回应。通过对文学史作为一种叙事行为的这一人为建构性、虚构性的强调,揭示出文学史写作追求的“客观、中立”的科学性的困境,呈现出文学史写作的叙事危机。因此,我们有必要将这本书“从里到外”翻过来,通过这种有针对性的“论辩性”来透视《叙说的文学史》的意义和价值。

本书的缘起,是针对中国20世纪80年代以来“重写文学史”的讨论和写作中出现的文学史观念偏差而展开的。在乔国强看来,如果没有一个正确、恰当的文学史观,文学史的重写难以走得太远。有鉴于此,乔国强全面系统地梳理了西方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至90年代以来围绕文学史写作所展开的各种反思,就毕晓普、霍华德·M·琼斯、J·M·卡梅伦、理查德·H·富格、詹姆逊、杰兹·派尔克、克里斯蒂·V·麦柯唐纳、格里高利·S·杰依、拉尔夫·科恩、约翰·弗洛、韦勒克、杰罗米·麦克伽恩、戴维·珀金斯、温戴尔·V·哈里斯、瓦尔特·F·维特等众多学者的文学史写作理论展开思考。其中尤其对韦勒克的文学史观展开了全面的梳理。文学史是否不如文学本身重要?文学史是否需要从具体的事物上升到哲学的层面?如何面对文学史的祛神秘化问题?文学史是从里向外的阐释的吗?“撰写文学史即撰写一部既是文学的又是历史的书可能吗?”以至于最近的“星球文学史”这一致力于描述文学全球化的新概念等等,都一一接受了乔国强的认真梳理和细致辨析。在他看来,尽管上述思考颇多新意,但大多只是停留在“观念”层面,而较少进入“文学史写作的内部构架、文学史叙述的性质与特点”的讨论。由此可见,乔国强看重的既不是中国“重写文学史”逻辑基点的缺失,也不是西方“文学史”反思的形而上虚蹈,而是将“文学史写作”还原为一种叙事行为,将之置于述体、时空、伦理、世界等多个维度来重新审视。

从第二章起,《叙说的文学史》便以“文学史叙事”的理论命题为架构,以中外经典文学史写作为个案,展开理论与实践的双重探索。如在“文学史叙事的述体、时空和伦理”一章中,乔国强重点解剖的是王瑶的《新文学史稿》,分析的是“王瑶不言说的身体是如何影响、决定作为史学家言说的王瑶及其所撰写的文学史文本的形态的”,由此揭示出在文学史写作过程中,处于“三种述体”中的王瑶自身所处时代、环境与学术自觉性之间的矛盾,以及在文学史观和价值追求的自觉与个人的艺术感受和文学趣味之间的冲突。通过这一个案,乔国强指出,“文学史述体时空的伦理关系实际上就是一种具有时代特征的伦理关系,其相关的规约也是一种具有深刻时代印记的规约。”再比如在“‘秩序’的叙事新解”中,乔国强以顾彬的《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为例,分析了其历史分期三段论中的“时空错误”,指出“顾彬为我们所构建出来的第二个20世纪中国文学的文化政治时空,是一个不对称的文化政治时空”,并由此引发出文学史写作“秩序”[即叙事学中的“时序”(order)一词]中“连接”“嵌入”与“省略”。基于此讨论,乔国强认为:“文学史叙事不存在无意义的秩序安排。秩序是作者安排的秩序,是代表作者心目中的文学时空和观念中的文学历史。”因此,通过这些“文学史叙事策略”的分析,可以展开对文学写作者以及文学史观念的深刻分析。再比如,在“一种没有走出虚构的叙事文本”中,乔国强以“症候式阅读”的方式发现,截至2000年,共出版了307部“大屠杀文学”作品,但几乎没有任何一部被以“大屠杀文学”的名义选入文学史并获得评价。由此,何以缄默便成为追问美国文学史写作的重要视角。

乔国强的这一“文学史叙事分析”的努力,让人联想起利奥塔《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一书对“科学”和“叙事”的解构,该书认为知识是一种语言现象,包含着话语主体的权力关系,有着语言游戏的性质;知识更是一种叙述行为,具有知识合法化的功能。因此,一旦出现了叙事危机,知识的合法性也就出了问题。这也正是利奥塔将“对元叙事的怀疑看作是‘后现代’”的重要原因。乔国强将文学史写作视为一种叙事行为,就意味着文学史所追求的“真实”只是文学史写作者的一种“虚构”;整个文学史写作必然受到“叙事危机”的深刻影响。

那么,克服文学史写作的叙事危机是否可能?答案是可能的。但克服危机的前提是正视这一文学史写作的叙事危机,认识到文学史写作者作为“述体”所要受到的从观念到社会再到身体的多重限制,还要认识到文学史写作中“秩序”的安排所可能产生的文学史效果,更要认识到文学史处于“虚构世界”“真实世界”和“交叉世界”三重世界之间所能够展开的“可能世界”。因此,只有拥有了文学史写作的叙事自觉,才有可能增强对文学史写作观念和写作策略的反思,才有可能克服文学史写作的叙事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