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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深的年夜饭

来源:今晚报 | 周立民  2018年02月24日08:08

“年夜饭有:香肠、咸肉、花生、鹅;口蘑、炒素什锦;糖醋黄鱼、蛋饺粉丝汤——共四冷盆、二热炒、二大菜。”1977年没有微信可晒吃喝,只好默默写到日记中,可是记这么详细,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写日记的是复旦大学教授、学者、作家赵景深,“文革”刚刚结束,百废待兴,论起来,那两年中国翻天覆地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不过,大约多年运动养成的谨言慎行的习惯,赵景深日记中谈家务事,天下事少或者很少。我查了一下,1976年9月9日,只记:“听广播,知毛主席已于今晨逝世,不胜哀悼!”(《赵景深日记》第59页,新星出版社2014年1月版)接下来几天,也不过是买黑纱哀悼,读《参考消息》上唁电等寥寥数语。粉碎“四人帮”,日记里有的也仅是这样几句俨如旁观者的话:“晚间听广播申讨‘四人帮’的罪行。他们如得逞,将是我们人民的灾难。”(1976年10月23日,第86页)然而,于个人身体状况,人来人往,读什么书等等,所及甚详,乃至不厌其烦。

关于吃的,记的次数虽然不多,然而每次都十分具体。上面提到的1977年2月17日除夕的年夜饭之外,次日是春节的家庭团聚,菜单也记得清楚:“中午家里人吃春节饭,冷盆与昨同,热炒有肉片口蘑,大菜有鲤鱼头,肉与汤均美。”(第164页)再接下来一天:“今天中午请武夷路的亲属吃春节饭:冷盆加豆芽菜和烤麸、木耳,热炒加花生酱爆肉丁和虾米熘黄菜,大菜则为鲤鱼头和三鲜汤。”(同前)春节里,隆重地吃年夜饭,家族亲朋团圆,是中国人的传统习俗,近年来,因为生活好了,中国人的年节“只有”吃吃喝喝常为人诟病。未免有些绝对化,一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在物质匮乏的时代,吃吃喝喝就是节日。二是,吃吃喝喝怎么了,这里面也有礼仪有文化有亲情也有节日的仪式感,从某种角度讲,也是中国人的必修课,学问大着呢。赵景深在除夕前一日日记中记道“为春节聚会开了菜单”,可见其重视程度。

赵景深的隆重记载,与能有这样的饭菜委实不易也大有关系。从菜单看,十盘八盘的,似乎很丰富,可是看看就餐人数,未免也有僧多肉少之感。年夜饭是十人吃,春节那天也不会少于前一日,而冷盘显然用了前日剩下的。初二宴亲朋则是十六人。吃的东西也是来自“五湖四海”:鸡、虾、鱼、肉乃是湖州徐重庆所送,“小涟送猪肉八斤,是从苏北买来的”(1977年2月16日日记,第162页)……那年头儿,吃点东西哪是手机上刷个屏就一大堆的,1977年1月18日赵景深太太过生日,有两个冷盘,还是孩子“到几个地方去拼买来的”。(第142页)1976年7月20日日记中说:“饭馆不用肉票,熟食店要肉票。”什么意思?据金大陆《非常与正常——上海“文革”时期的社会生活》(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版)一书中引用资料,上海在1976年7月16日至1979年期间猪肉凭票证供应(这个政策之前和之后还曾有过),市区居民每人每月供应2元钱猪肉(折合2.36斤),春节加2元,元旦、五一、国庆各加1元;郊区城镇居民每人每月供应1.5元,春节加2元,元旦、五一、国庆各加0.75元——现在很多朋友见了肉像毒药一样怕,哪曾想就在四十多年前,那要论斤论两数着卖。赵景深的这个年夜饭菜单,也让我们忆苦思甜一把吧。

2018年1月15日中午于武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