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哈瓦那
来源：《作家》2018年第1期 | 莫言 2018年02月23日08:18
美丽的哈瓦那
小时候我唱过：
美丽的哈瓦那
长大后从书里读到：
切·格瓦拉
读了《巨翅老人》
《老人与海》
马尔克斯的海
海明威的海
老人不在了
海还在
沙滩上躺着
半裸的女人
茂盛的棕榈开花
吸引着鹦鹉
鳄鱼眼泪汪汪
牛蛙歌声响亮
为了满足人民吃肉的欲望
1960年5月5日
那天是马克思的生日
我们从古巴引进了牛蛙
我父亲欣赏地说：
孩子们，你们很快就有肉吃了
这些家伙泛滥成灾
长得比磨盘还大
它们雄壮的歌喉
今夜不能入睡
谁敢吃它们的肉
它们就会吃谁的肉
为了消灭它们
动用了一个师的兵力
那是一场特殊的战争啊
有好多奇幻的场景
惊悚的细节
我不能告诉你
我崇拜菲德尔·卡斯特罗
我爱他那身草绿色咔叽布军装
我担心他热
喜欢他抽雪茄的样子
那些在女人腿上搓出来的雪茄
女人们在大腿上搓雪茄时
有人在旁边咽口水
有人坐在高高的凳子上
朗读托尔斯泰的小说
烟里卷进文学和爱情
文学如同烈火，爱情也是
也如清泉，或者冰块
我梦到雪茄引燃他的军装
烧了他的胡须
我抱着灭火器
喷了他一身泡沫
一群美女出来骂我
真金不怕火炼
你这孙子多管闲事
我当兵二十二年零八个月
穿上军装感到离你很近
脱下军装感到离你很远
马尔克斯与海明威
都是你的朋友
你们在一起抽烟
喝酒
谈女人
你说哪儿有美丽的女人
哪儿便有奇异的鸟
那两位愣了一会儿
然后哈哈大笑
真可惜，我巴结不上你
否则，我可以给你讲故事
牛蛙追着我们四处逃
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
军队追得你们的牛蛙
只恨上帝少造了四腿
村里的诗
有一栋房子塌了
一堵墙还立着
墙上写着：
我爹昨晚回来了
我娘哭了
今天早晨我爹走了
我娘又哭了
有一栋房子空着
据说一个老人住过
炕已经塌了
墙上写着：
欠老常一斤油条钱
欠刘红梅打针费两次
你们回来
一定要还啊
有一根电线杆上
贴着一张寻人启事：
王金贵，男，58岁
花白头发
口中无牙
黑裤子，黑棉袄
头戴黑帽子
手提一根枣木棍子
口头禅是：
妈了个巴子，谁怕谁呀
有发现者
请与下面的手机联系
有一块竖在墙边的铁皮上写着：
晓霞，我爱你
建设已经与孙梅好了
在村头大树下
昨晚月亮刚升起来时
我亲眼看到的
你死了心吧
他不会娶你的
你跟我走吧
去满洲里蒸包子
我保证带你去俄罗斯观光
喝啤酒，吃红肠
有一个人站在村头唱歌
手里握着一把军号
补补丁的军装
洗白了的军帽
五星帽徽红领章
还真红
他已经很老了
唱歌时很年轻
歌把他留在了二十岁
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
把住路口，不许鬼子进村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不打倒反动派不是好汉
杀——杀——杀——
啊我的战友
反动派早就变成革命者了
革命者早就变成资本家了
而鬼子的儿子
马上就要跟你的女儿结婚
这小鬼子为见老丈人
正在购买防弹背心
他更想买金枪手徐宁的
雁翎锁子甲
把小说当成历史
这个傻瓜
奔跑中睡觉
我白天不睡觉
夜里睡不着
睡不着我很苦恼
日子过得很煎熬
半夜时我到大街上奔跑
城市的深夜静悄悄
从护国寺跑到牛王庙
从酒仙桥跑到鸟巢
牛毛细雨在灯影里飘
路边的树上落满黑鸟
一群骆驼与我擦肩而过
骆驼背上蹲着黑猫
有一只青蛙敲着小鼓
有一只蛤蟆吹着小号
奔跑中我睡着了
这感觉实在美妙
从此后我在奔跑中睡觉
从半夜跑到晨鸡报晓
昨天夜里在日本大使馆外
与村上春树撞了个满怀
私密马三，扣你鸡娃
我读过您的
《挪威的森林》
《海边的卡夫卡》
我夜里跑步是受了您的启发
阿里嘎托，谢谢啊
啥腰哪拉
送你一朵白莲花
口吐莲花，盖世才华
为了印你的森林
砍伐了多少森林
今后把你的书载
印到水上，云上
印到北海道大学金色的
银杏树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