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父亲的快递

来源:解放日报 | 吴立群  2018年02月22日06:58

端午节过后一直没有回过老家看望父母,眼看着又一个节日要到了,决定赶紧趁周末回家。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一个乡下,一个城里;一头牵挂,一头向往。20多年来的城乡二元定式里,我像一只风筝,虽飘浮于空中,却根系于地面,既领略着天空的自由广阔,又留恋着大地的敦厚可亲。所以,回老家,注定是生命中的重要一环。回家,对我来说意味着休闲、放松和享受,对父母而言,则是盼望时的焦急、团聚时的喜悦、迎候中的忙碌,以及曲终人散后的劳累和寂寥。我们是台风过境般的侵扰,父母则是贯穿全程的付出。

记得有一次,我约好一大群朋友去看油菜花,结果一些人临时有事,不去了。但父母的准备工作隔夜已经展开,除了上街买鱼肉荤腥之外,更少不了两类真正的特色菜:一是冷藏的,如春天的野生小竹笋、夏末的嫩板栗、秋里的雁来蕈等;二是时鲜的,如地头的各种时蔬、现杀的鸡、现钓的鱼。那次,多出来的一桌菜,除了我们带走一部分,其余的,他们吃了整整一个礼拜。

渐渐地,每次回家过后,我们不免有些内疚,除了来自于给父母增添麻烦的惭愧,还来自于对他们焦心等待的不忍——一旦听说我们要来,从隔夜的联络,到次日的“出发了没”“到哪里了”“走哪条路”“还有多少时间到”,父亲总要打很多电话给我。其实,到老家也就是一个半小时车程,这样频繁致电,固然有我们出发晚、父亲性子急、乡下起居较早等原因,但主要还是盼亲归来的急切心情。况且,这几年父亲的记性越来越差,有时候前说后忘,有时候前脚刚打过,后脚又重复打来。他怕我们不耐烦,打好就在本子上做个记录,或特意搬个凳子坐到树下通话,以此确定“格式”——每当他看到凳子在树下,就知道给我打过电话了。可是,即便考虑再周密,一旦有事干扰,仍不免会忘记记录,或者,凳子被别人不经意地挪动了,于是,电话仍然有增无减。

为此,近来每次回老家,我们已不再提前告知。

这次也是。我们决定不声不响地回家,既可以给二老以惊喜,又免得给他们多添麻烦。

可是,上午十点多,车还没下高速公路,父亲竟然又来电话了。这就奇怪了,他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回来?

电话里,父亲大扯着嗓门:“昨天下午快递了七八斤‘处暑红嫩子肉’,今天上午应该会到了。”他还再三叮嘱:收到后要及时处理,否则,热坏了就可惜了。“处暑红”是一种早熟板栗,特别香糯可口,市场上较少见,是农村人眼里的稀罕货。“嫩子肉”是指尚未完全成熟、已剥了壳的栗子,嫩子口感比成熟子更好,而剥壳是件费时费力的活。

原来如此!父亲怕打扰我们周六睡懒觉,以为掐准了时间,才特意打来,既可以让我们第一时间尝鲜,又不影响我们休息。

父亲是从我们一次次地给他们快递无锡水蜜桃的流程中学会了寄快递的。起初,有一次,他寄的是煮熟的冷冻小竹笋,第二天到无锡时冰已融化,纸箱潮了,快递员死活不肯送,结果我只好冒雨到快递员的租屋内收取。而今,父亲越来越有经验了:找可靠的公司,掐准时间,包装更安全。快递的品种也越来越丰富了,除了山芋、芋头等一时不会坏的,还有烧好的雁来蕈和新鲜蔬菜。反正,快递员替代了他跑不快的腿脚,或者成了他能伸展的手臂。

吃过晚饭,我们准备连夜往回赶——原本是要住一晚的,却因为牵挂父亲那个不能过期的快递,带着无法在老家多呆会儿的遗憾,急着回家去取。父母挽留道:还是住下吧,好不容易来一趟;栗子坏就坏了,明年还有的。

那一天,误会和遗憾交织,像两股绳,在城乡两端之间,在父母和我们的心灵之间,紧紧拧着,拧出了爱的张力。

归途中,我和妻子决定:以后回老家还是先告知,哪怕再忙碌,在老人也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