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当夏日的阳光如火般落在老作的头上时，他感到非常不爽快，也后悔不久前为什么要拒绝乘坐同学的小车，这可是唯一可以美妙离开这阳光灿烂的鬼地方的办法。说是阳光灿烂，当然是无比美好，老作也确实感受到了这点。

眼前，是一大片一大片镶嵌在海堤上红树林，在辣舞似的阳光之下，看得老作有点舍不得快步离开，至于红树林到底是红色，还是绿色，也不再用细细研究，也完全没兴趣研究了。看看还有点模糊的海堤尽头，老作只好加快脚步，当然，身上的汗水也加快了出来的进度。“热死人，早知道不来了。”老作嘟哝一句，脚步却不敢怠慢。

老作是到区一中参加教研活动来的，学校就他一人，别无第二者，当时老作就问，以后没有学校第二者参加的教研活动，我能不参加吗？大家都笑他，你去买辆车不就行了，到时也肯定有第二者甚至第三者参加。虽然没有同事同去，但老作还是乖乖地去了，而且走完了早就知道要走的近两公里的海堤。

“你看看，现在还有谁没有车，你要经常出去听课，难道就这么喜欢乘公交车？你喜欢，我不喜欢。”

对妻子这样的理由和控诉，老作是非常轻视的，“至少我还没有车。”

理直气壮的背后，只有老作自己清楚，在这个车已不是身份象征的时代，一个中年男人没有车的个中酸楚。以前，在路边等公交车到县城听课，老作从来没有感觉什么异样，可现在与他年纪相仿的等车队伍已经几乎绝迹。有一回，老作就在等车的时候差点跟人大吵一架。他也是一个人到县城听课，也像往常一样在路边等车。这一次，老作更加感受到这种年龄在路边等车的尴尬：有好几辆野的士，看到老作后想停下来，又怕老作已经有朋友预约，犹豫下又开走了。

“怎么不停下来问问我？”

最后，还是有不怕死的司机在老作面前小心地停下，再小心地摇下车窗，更加小心地问老作要去哪里。老作这时有些高兴，就先上了车，可是当司机要的价钱超出老作的预期时，老作立马生气：“这么多钱，还不如去抢。”司机也不示弱：“没钱就别打的，装什么装，乘公交啊。”下车后的老作还不忘把车门狠狠一甩，至于后来司机说什么，老作在向同事演绎的时候并没有多说，只是表示出很生气的样子。

正因为车已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按老作的身份与地位早应该有车了，老作才渐渐害怕与乘车有关的事情。就如这次到区一中听课，在回来的时候，老作在区一中的同学就问他：“你有车来吗？要不我们去吃饭。”

可是老作不假思索就回答：“一起来参加会议的同事有车，不需要了。”

当然，同学钻进车，再不看老作一眼，汽车也一溜烟就开得老远，只可怜了老作。老作害怕老同学看穿他的谎言，就绕开学校大门，在校内乱走一通，等到确认同学没了影踪，才敢向学校大门走去，也到了那时，他才真正感受到落在头上的太阳就是热火。

老作看了看海堤边的红树林，看了看远处隐约的海水，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辆车，最好跟老婆一起，就开在海堤上，从此就不再欺骗同学，不再欺骗好心的领导。“要是有只海鸟，多好。”

半年后，在冬日的寒风中走完这条走了又走，骂了又骂的海堤，老作想再把羽绒服的拉链拉高点，一下，两下，三下，直到确认拉不动，才又迈开步子。就在这时，一辆车，在风的间隙，在老作面前直接停下来，甚至有些挡住他的路。老作有些意外，也有些不耐烦，装出要踢车一脚的气势，但还绕了绕，又走他的路。

车的窗玻璃慢慢地摇下去，一个并不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怎么没有车？”老作回过头，有些冷漠地看着坐在车里的司机，同学，确实又是同学。这一次，老作没有再说他要等同事的车，或者他叫的快车就要到了，或者他又临时编出更好的谎言。事实上老作也不缺乏这样的理由，要不，他怎么被人称为老牌作家呢。

“你怎么没有车？”

“我色弱，分不清黄色、绿色、红色。开始时从不想到要买车，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学车。”坐在车里的老作第一次说出这样的理由。

“你应该有辆车。”

车里的老作沉默着，车外的风还在呼叫着，这样的冬天，走在海边，确实是一件不好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