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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奕纯散文集《一毫米的高度》:折幅思维突显的厚重品质

来源:《橄榄绿》杂志 | 张国领  2018年01月26日15:29

当今文坛应该说是个散文泛滥的时代,各种佐料调制的心灵鸡汤,随着微信公众号、朋友圈的泛滥而如滔滔洪水无处不在。说洪水也许不甚妥贴,但说是鸡汤也太过斯文了,因为这种鸡汤对心灵形成了严重的干扰,对心情形成了多层面的破坏。逼得连老作家王蒙都不得不站出来纠正,说手机阅读那不叫阅读,叫浏览。在这种看似大繁荣的散文创作背景下,使一些散文作家也开始随波逐流,以熬制所谓的心灵鸡汤为荣,不每天推出一篇大有誓不罢休之势。这些作品虽然也不乏精品,却大多被汹涌的波涛给淹没了。生活在当下的陈奕纯却是个特例,他的散文作品称不上多,更不在微信上流传,他自己也特立独行,不玩微信,他的理由是微信太耗费时间。一个说微信太耗费时间而作品又不算高产的作家,他的时间哪里去了?细读他的散文不难发现,他把时间都用在了对有限的作品的细雕精琢之上。这就使他为数不多的作品与有些作家形成了鲜明对比,那就是质量不同。

他刚刚出版的散文集《一毫米的高度》,就是一部叙事独到又充分显示其个性的作品。作品中所展现出的山、水、云、树、桥、人,都仿佛是一幅折幅的画,每一幅画都折起了主题之外多余的东西,使其主题更加鲜明,思想更加清晰,而那巧妙的折幅折住的是不是多余的次要的?恰恰相反,更加引起读者的好奇心,这样又给读者留下了更大的延伸创作及想象的空间。这本集子从叙事手法和写作技巧以及创作理念上,都使他的散文有了不同以往的巨大变化,也必将会给散文界带来崭新的启迪。

顺着他《一毫米的高度》创作的脉络,我们或许可以抵近他创作的心路历程。

于躁动的语境中寻找内心的沉静

其实在从事文学写作之前,陈奕纯已有了很高的知名度,这名气不是来自他的文学创作,而是他的书画造诣和教育领域的成就。他在让他功成名就的领域里驾轻就熟、炉火纯青的时候,也正是中国文坛热闹非凡的时期,精力旺盛的陈奕纯在潜心研究他的绘画艺术和教育课题时,时不时地会被文学圈子里翻墙的喧闹所吸引,于是他按捺不住文学创作的冲动,业余时间就写出了一篇篇散文。写出来了,发给谁?可以说在文学圈里他有不少朋友,但他从不把自己的稿子寄给朋友或他熟悉的报刊。陈奕纯就是这样的倔脾气,大家都新潮的时候他绝对不跟,大家都追风的时候他绝对不追,大家都自命不凡的时候他绝对默默无闻,他的观念用现在人的说法叫“很书生气”。

陈奕纯采取的是文学作者最原始的投稿方式,先订阅一大堆文学期刊,然后一本一本地阅读,发现哪本刊物质量最高,他就按照刊物后面的地址或邮箱给人家发稿子。他相信一句话:是金子迟早会发光。

他的写作过程是极认真的,投稿过程也是极认真的,但在稿子投出去之后却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一样,反而不那么上心了。以至若干年后他所认识的主编社长总编们,埋怨他为什么不把某某获奖作品让他们刊物首发时,他就哈哈一笑说:几年前就给你们投过,那时我们还不认识。

陈奕纯很多获奖的作品就是这样靠着自然投稿获得的,让他颇感意外的是,有时和他一起领奖的作者中,获二等三等奖的是文学圈子里很著名的人物,他这个文学新人却屡屡站在最高领奖台上。就凭这一点他不止一次用自己的亲身体会告诉别人:中国文学是有希望的,只是目前有点浮躁。

他说的浮躁是作家沉不下来,潜不进去,静不下心,总之是禁不住创作之外太多东西的诱惑。他写《五台山的白杨树》这篇散文,是在十多次上五台山,对五台山上的白杨树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心境下反复观察、思索、求证之后才动笔的,三千多字的一篇“小”散文,他整整写了两年时间。当然不是说两年时间他都在写这篇散文,是这两年之中他在不断地修改、完善、精打、细磨。看看他笔下的五台山的白杨:

五台山的白杨,独树一帜。春天到五台山,你看到的是闪着油光、润含着雨的叶子,树杈里如筛子般透着阳光。夏日的白杨树碧翠葳蕤,摇啊摇,毫不懈怠地送给人们清爽。深秋的白杨,没有干裂秋风的萧瑟,像是满山洒满了金子,铺天盖地。汽车从白杨林里穿过,那金色的纯净紧紧地吸引着你。山道弯弯,十米一景,道道山谷,白杨树像列队的士兵,在你的眼前翘首相送,目送你的车倏然飞驰过去。脚下的金子哗哗随风飘舞,或者是厚厚地铺在地上。空中飞舞如蝴蝶般的叶子,像一路歌声护着你的车送你下山……

陈奕纯笔下的每一片叶子都是有灵性的,透过叶子我们从每一棵白杨树上都能读到道宗禅意。

不知是陈奕纯赋予了花草山水树云桥以人性的高贵,智者的慧心,还是大自然见到陈奕纯就生出了哲人的奇思、诗人的妙想,在《一毫米的高度》中,我还读到了《高高的白茶山上》的白茶那自然之灵,读到了《布谷飞过北京城》的布谷鸟那天籁之音,读到了《门前那棵桂花树》桂花的沁人肺腑,读到了《遥远的椿树》的无限希望和向往,读到了《神奇的吴垭石头村》的石头那历史的使命感,读到了《金兰湖情思》的湖水一遍遍的低吟……

于不断的游历中固守精神的质核

陈奕纯说:画家是为万里江山而生的,因为画家知道。人世间最美丽的是什么。

最美丽的是什么?他像徐霞客一样在四处寻找,足迹踏遍了美丽中国的大好河山。找到之后画下来,画完之后言犹未尽,他就写,一遍遍地写,一篇篇地写,因为他发现写与画的最大不同是能写出画不到的地方,能写出看不到的东西。渐渐地,映入陈奕纯目光的景色和道路,从陌生变得熟悉,又从熟悉变得陌生,这路都似曾相识,而似曾相识的道路上,走过的却是陌生的人。那么自己呢?他在这熟悉又陌生的路上寻找自己,那个已经九岁时仍像六七岁一样矮小,头发又黄又细又稀疏,和同龄人比起来,很不起眼的自己。

今天已近知天命之年的陈奕纯,身体算不上魁梧却也是异常健壮的,他的学历,他的资历,他的才气,他的名气,他的豪爽侠气,有谁会想到当年他是一个矮小的孩子,最大的愿望不是要成为什么画家或作家,而是要长高,要在班级里从一直不变的第一排的位置挪到第四或第五排去。为了长高他开始和一棵椿树较上了劲,从年初到除夕,椿树成了他心中的魔咒,椿树让他喜欢,让他担心,让他忧虑,让他害怕,甚至做梦都想看到椿树,而就在离自家院子不远的椿树抬眼就能看到的,那一年他只敢悄悄地、偷偷地,心情紧张万分地去看,因为他有了心事,有了心事的孩子就有了顾虑,就有了羞涩,就有了莫名的紧张和胆怯。

陈奕纯就是在这种心态下度过自己童年的,从《遥远的椿树》中,读出的是在今天的陈奕纯身上绝看不到的人物形象,这种变化与年龄无关,与阅历无关,如果硬要说有关的话,就是与那棵遥远的椿树有关,因为那棵遥远又非常近的椿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消失过,只不过他把这椿树化作了奋斗不止,化作了永不放弃。因为他心中有一棵童年的椿树,这椿树就是撑起他童年梦的参天大树。他的作品无论写什么题材都有一种精神支撑,这精神说大了就是高大上的党、国家、人民,具体地说就是一种爱的力量。这爱的力量中,母爱无疑是最初的源泉。《遥远的椿树》《乳名》和《看着你一天天苍老》这些写母亲的篇什,每每读之都令我泪流满面,捅破泪腺的不是因为我已失去了母亲而触文生情,而是他把带普遍性的一个大课题,放在特定的环境下、以特定的细微情节、穿越了那个最脆弱的命穴。

我一直认为,美与真是相联的,真与善是相连的,而真善美是组成美好人间的三要素。追求大美的陈奕纯,追求的绝不仅仅是山的美、水的美,他追求的其实是人间真情,只有有了情,山才永远巍峨耸立,只有融了情,水才万世清波激荡。他有许多作品看似写的花草,看似赞美的山水,但细读就会发现,他的山水花草之上,都赋予了深厚的情感,这情感有些是历史赋予的,有些是现实赋予的,无论是历史或现实,无不与人民的命运和国家的兴衰息息相通。

一部作品的生命力,往往在于它内质的宽容度。

陈奕纯的宽容度不是在文字的铺张上,恰恰是在文字的收敛上。他的这种收敛不是要缩窄读者的视野,相反地,他是要聚焦读者的目光。他的散文《多想再去看看你》,乍一看标题是写人的,再一看开头是写景的,看进去之后发现确实是写人的,这人不是哪个人,而是一群人,一批人,这批人是大巴山深处的红军战士。他在现实的美景中去体验当年的苏维埃政权所在地青鹤观的人们,他们在极其艰难的岁月里,极其残酷的环境里,极其坚定的信仰里,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穷苦大众的解放,燃烧着激情的青春。那时也许也有今天这自然的景色,但却没有今天这自然的心情;今天虽然置身于红色的土地上,置身于红军战斗过的地方,却没有那时的人们那万丈的雄心和豪情。透过眼前迷人的自然景色去感受革命者的生活与斗志,只能是遥远的想象,让陈奕纯感到欣慰的是,一群戴红领巾的孩子,正手捧刚刚采摘的野花向青鹤观走去,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的童声朗诵,让山野回荡起新时代的嘹亮号角。

陈奕纯这样的作品很多,每一篇里都是满满的正能量。他说只有正能量的作品才是有信仰的作品,才是有精神的作品,文学作品和人一样,只有有了信仰和精神,才能有感染别人的巨大力量。

于缤纷的色彩中坚守生命的基调

说到陈奕纯的散文时,他反对把他的散文和画放在一起说,那样就有了一种嫌疑,用他的画的名气来抬高他散文的价值。可陈奕纯是著名的画家,任何时候说到他,又不能不说他的画。说实话,细心的读者都会从他的散文中,读出异常丰富的色彩,这色彩是充盈在他的字里行间的,也是充盈在他的意境思想之间的,也许是画家的职业习惯,使他不自觉地将色彩应用于文字,使他的语语与其他作家相比,更加异彩纷呈。让我们选取一段他《水墨顿悟》中的一段为例:

在金兰湖的日日夜夜,我仿佛融入了苍茫无涯的水墨世界。随着自然界的晦明交错、瞬息万变,金兰湖一带的水光山色被演绎得出神入化。……远处山体绿色的褶痕,半山腰透红的山茶果,山根儿苍老的蕨根发出的柔嫩枝条,山下郁郁葱葱的树林,已隐约可见……

在这百十来字的段落中,陈奕纯相继用了多少色彩,很难一下说清楚,有明的色彩,有暗的色彩,有意会中的色彩,有感悟中的色彩……,而这些色彩并非他有意为之,而是随着景色、时间、天空的变化自然出现的变化,只是作为画家的他将其自然流露出来,毫无痕迹的流露出来,流露得层层加深,层层递进,而又天衣无缝,浑然天成。

《一毫米的高度》一书共分三辑,第三辑“水墨中顿悟”共收入十九篇散文,大部分是陈奕纯创作大型国画过程中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很难分清散文是他绘画的副产品,还是画是散文的副产品,我读过他的一批画作,其中就有他散文中写到的,在我看来说谁是谁的副产品都不准确,准确的说法应该都是相互独立、独自成章的佳作。散文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读者看了之后有一种急于一睹画作的冲动,而在内行人眼里,他的画就是一篇优美的诗意情感都同样充沛的散文。

在陈奕纯的散文中,我尤其喜欢《西晒的那面墙》,这是一篇篇幅较小的作品,写的是他在北京有一处房子,腾空之后成为朋友时常相聚的场所,客厅有一面朝西的墙壁,整个下午都有太阳照在这堵墙壁上,在朋友们的倡议下他画了一幅巨画《碧水风荷》挂在了这面墙上,使西晒的屋子一下子变得清凉起来。由这幅画他就想到了画家的灵感,想到了生活,想到了生活中的惊喜,他说很多惊喜其实就是来自“你踏踏实实地热爱着它以及融入之后对它的理解”。我觉得这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也是一句模楞两可的话,不仅能用于他的画画,也可用于我们的生活态度。人们常说态度决定成败,陈奕纯对待工作、生活、画画、写作、朋友的态度,就像他说的一样,“踏踏实实地热爱着它以及融入进去”。从外表看他像一名军人,刚毅、整齐、仪表堂堂,交往之后他更像一名军人,干练、坚定、雷厉风行,交深了之后觉得他就是一名军人的情怀,热情、透明、爱恨不掖,认识他的人开始都会觉得他不像画家,因为大画家外表的特征他一概没有,有的只是内心的大气磅礴,有的只是气度的雄浑辽阔,有的只是对生活的似火热情。

一篇好的散文有很多标准,但最重要的标准是看作者是否把自己炽热的感情融入其中,否则,无论多美优美的文笔,都只是一堆干柴,既没有生命力,也燃不起熊熊的大火。陈奕纯的散文这些年能够屡获大奖,我想他是把自己化作了水墨,与现实的水墨很好地交融了,从而使他的灵魂融入进要表达的灵魂,张扬出了自己的特有情怀。

生活是缤纷的,当今社会的色彩更是让人眼花缭乱,而陈奕纯在这眼花缭乱中,始终坚守着自己的主色调,他明白,只要主色调不变,就为自己的作品定下了成功的基调。

这就是陈奕纯和他的散文。

2017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