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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日格勒河谷的鵟(节选)

来源:《花城》2018年第1期 | 黑鹤  2018年01月18日21:31

*莫日格勒河:位于内蒙古呼伦贝尔陈巴尔旗境内,莫日格勒河夏营地是牧人著名的夏季牧场。

*鵟:鹰科鵟属猛禽,目前已知28种。

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是在六月末,通古勒嘎大叔的营地里。

那天清晨,大叔将草原里的马群赶回来,我帮助大叔将马群赶进马圈。

附近一个旅游景区中午要为远方到来的游客表演套马和驯马的节目,向大叔租借马群。这上百匹的马群作为宏大的背景可以作为旅游景区展示给游客的压轴节目,当然,也可以为大叔带来不菲的收入。

我们把马群赶进马圈之后,天已经大亮,我们拴了马,到大叔的毡包里喝茶。

我们起得早,还没有吃早饭。毡包里,大妈早已经熬好了奶茶。

大叔家的奶茶还保持着草原上应有的特色,而不是旅游景区那种用超市购买的廉价奶茶粉冲泡出来的假货。草原牧区的主妇,每天天不亮就已经起床,默默地生好炉子,然后挤奶煮茶,为一家人准备早饭。

这个季节牧草丰美,牛奶的质量好。即使如此,大妈用这呼伦贝尔草原上的极品牛奶加上湖南川字牌茶砖煮出浓醇的奶茶,在煮制的过程中仍然还会毫不吝惜地加入大量的奶皮子,奶皮子融化之后,奶茶上也就浮起厚厚一层让人垂涎的黄油。

浓醇的奶茶中泡上肥厚的羊胸肉,再吃上两块点心,我感觉已经足够维持一天的热量了。

正喝茶的时间,我突然听到毡包门边有翅膀拍动的声音,力量很大,像是大型的鸟类。我望过去,那里光线昏暗,隐约只看见一副坏了的马鞍。声音是从那马鞍的后面传出来的。我走过去,搬开马鞍,看到一个不大的铁丝笼子。

我将笼子拿到门口,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线,看到里面蹲着一只比鸽子略大的鸟儿。

这是一只猛禽的幼鸟,因为头颅宽大,又瞪着一双虎视眈眈的浑圆眼珠子凶狠狠地盯着我,一开始我以为是一只幼鸮。

因为恐惧,它扇动着翅膀向我扑来,但忘记了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层铁丝网,头重重地撞在上面。

之前我救助过几次雕鸮和长耳鸮的幼鸟,了解鸮的幼鸟,它们性情稳定,不会这样凶猛地攻击,动作也不会如此迅捷,而且,它们的翅膀也没有这么宽。

怕它继续扑撞,我用一块布盖在笼子上。在昏暗中它会安静下来,这样可以防止它伤到自己。

这时大叔正好进毡包,告诉我,这鹰是附近一个小镇上的朋友送的,至于那朋友怎么得到的,他并不太清楚。

大叔就是这样,即使到了这个年龄,偶尔还会做出一些孩子般天真的事,他出于好奇,就将这个小东西带了回来。

大叔把笼子上面的布掀开,将笼子放在毡包套瑙射下的光线里。

因为被挪动了笼子,它又扑腾了几下。

现在,我能够看得更清楚了。

应该是一只 的幼鸟,但我分不清是普通鵟还是大鵟 。不过,它的健康状况有些令人堪忧。笼子狭小,它在里面扑腾的时候翅膀上的大羽毛和尾羽已经严重受损,鼻孔部位的瓣膜因为经常顶撞笼子,多次受伤,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又在渗血。

但这些都不是最让我担心的,最重要问题是,它的羽毛没有色泽,而且显然瘦削得厉害。在草原里并不缺少肉食,但像这种猛禽,光喂食羊肉是不行的,它们需要整只的老鼠和其它小动物,才能满足它们的营养要求。

呼伦贝尔是这种猛禽的主要繁殖地,更多的时候,它们总是喜欢栖落在草库伦的角铁杆上,然后随风而起,在空中寻找机会,扑落下来捕捉草原上的各种害鼠。它们的存在对于控制草原上的鼠害非常重要。

对于这种被人类囚禁的鸟类,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它们也许是被人类直接从巢中捕获来的,也有可能是刚刚开始学习飞行,尚没有掌握飞行的技艺,掉落在草原上被捡回来的。无论怎样,只要它们进入人类的世界,即使被饲养长大,也永远失去了在自然里生存的机会。这是一件令人感到悲哀的事。

之后,我外出参加出版社的活动,再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在外面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起这只小鵟,不知道它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到营地的第二天,我要修理被牛撞坏的草库伦,去大叔家借用一下工具,就想着正好可以看看那只小鵟。

只是离开这么短的时间,大叔家的营地又发生了变化,毡包旁边又新修了一幢彩钢板房。大叔家已经开始接待旅游团,为远方的游客提供纯正的草原美食。

从大叔家取了工具,顺便问了下小鵟 ,按照大叔指给我的方向,我又看到了它。

它的笼子就摆在彩钢板房门前的一个角落里。

它已经长大了很多,但还是被关在那个小笼子里。在这个笼子里,它仅仅可以转身,翅膀和尾巴上的羽毛损坏得更加严重,身上满是自己的粪迹。看到我走近,它高声地啼鸣着,那竟然是幼鸟向母鸟乞食时的叫声。它的笼子里散落着一些已经吃得很干净的羊骨头。

现在,我已经非常确定,它无法再回到野地里去了。

它错过了幼鵟离巢的最佳时机,现在,就算把它放开,它也无法生存。因为饮食原因,它的骨骼不够强壮,根本无法飞翔,其实就算它可以飞,因为不会捕食,也只能饿死。

每次看到这种被人捕获的幼鸟,我都感到莫大的悲哀和无可奈何。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草原上的气温迅速地升高。

它的笼子就无遮无掩地曝晒在骄阳之下,它伸开翅膀,张着嘴喘息。

我在旁边找了个空碗,到水井边冲洗干净,给它打了一碗水。在将水放进笼子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个笼子根本就没有门,而是直接用铁丝封死的。我只好拆开铁丝,把水碗放进去,然后又把铁丝穿好。

我用一块纸板放在它的笼子上,至少可以为它遮挡一下阳光。

之后,我又是不断地外出做讲座。

大概九月份的时候,我在上海参加书展,接到了通古勒嘎大叔的电话。

旅游季节刚刚结束不久,大叔的儿子患病,所以全家都要回旗里照顾,也就没有精力照管这只小 。大叔希望我能够接管它。之前,我大叔看到我救助过鸮。

我其实早就知道,最终这只小鵟还得来到我的营地。我答应回去之后会把这只鵟带到我的营地,但是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当它能够自由飞翔之后,我要将它放飞草原。

对于这个要求,大叔没有任何异议。

……

关于猛禽救助的常识

在野外发现的受伤猛禽,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与当地的林业保护部门或动物保护机构等专业机构联系,也可以向IFAW北京猛禽救助中心(86-10-62205666)咨询,不要贸然行动,以防被猛禽抓伤。

如若救治,务必小心接近,用衣物等将猛禽盖住,随后用衣物将其包裹,可以将其放入一个比身体稍大些的纸箱。切勿放入笼中,野生鸟类不适应笼子,会因恐慌折断羽毛,加重伤势,影响将来的放飞。运送过程中保持纸箱有缝隙透气即可。不要盲目饲喂。如果可以,最好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救助中心。

永远不要购买出售的猛禽,特别是幼小的雏鸟,一旦被人类喂养,它们很难再回到野外。

救助过程若被猛禽抓伤,务必到医院处理伤口,以防感染。

- 作者简介 -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

蒙古族。与两头乳白色蒙古牧羊犬相伴,在草原与乡村的结合部度过童年时代。出版有《黑焰》《鬼狗》《黑狗哈拉诺亥》《狼谷的孩子》《叼狼》《驯鹿六季》和《蒙古牧羊犬——王者的血脉》等作品。获得过多种奖项,有多部作品译介到国外。现居呼伦贝尔,在自己的草原营地中饲养大型猛犬,致力于蒙古牧羊犬的优化繁育,将幼犬无偿赠送草原牧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