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歌（组诗）
来源：《朔方》2018年第1期 | 马占祥 2018年01月16日22:55
马占祥 回族，“70后”，宁夏同心人。参加过诗刊社青春诗会、青创会。出版诗集《半个城》《去山阿者歌》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
假设的谣言
是夜，我内心有敌人发出嚣叫，用新闻语言抵消一个苹果的光泽。没人给我钥匙——天空被无边的黑撑起来，高过更高的黑。那个失踪的孩子抱着火焰，他的脚扎在泥土里像细致的根系，留给报纸的背影找不到悲伤。你看那被风肆虐后的荒野——那里有香茅草，它微小的花蕊有着金色的光，充满欲望的味道。它的反面是美好的，在自己的地图上延续历史遗迹。向下的光已深埋于土地。我听不到关于这个夜晚的续集，或许我能，或许是有预谋的假设。拿去那孩子多余的感官，让他失去听觉，闻不到花香。他身边的小狗吠声波及到一块不太完整的夜色——那是我分行的描述。有人手攥紧手指，告诉我星子恍惚的消息。我不能支离破碎地表达疑问。我内心的敌人手持刀斧，伐斫道听途说的真理。我自言自语，我丢失花朵，我已不能开放，我没有光。在这满溢失意文字的夜里，有人敲门——那是我的仇人。他的微笑有露骨的温馨，带着浓墨漆染的残酷。我只能离去，像一出剧目被剔除的路人乙，处身事外，针扎在指尖的疼代替了叙述
在路上
暮春之际，渐次生锈的时日摇动路边三五棵闲草叶片
它们黄中透绿的色泽像一段病句。最后的春风咳嗽着
迟于我们抵达郊外。这是两个人执迷不悔的行走
在路上，两个人颓败得比风更快。如果
我们还怀着
利刃一般的心绪，这路途上的碑文
都是直白的祷词
都是曲折的相互抚慰的漫长
留给某某某的便签
某某某，你好，今天下午，我涉江取火
我的借口就是文言文的典籍里一个隐喻
我们相隔的街道汪洋恣肆，一个岸和
另一个岸
中间缺少摆渡的舟楫，那么遥远，那么
遥或者远
某某某，我今天只想你，一朵花想着一只蜜蜂
已经是春天，多么美好。路边槐花香气浅淡
我们的对望你不知道，你已入梦。那梦里的火花
在路边掉落一地——躺在楼下阴影处躺着的乞丐
面带笑容，披花入眠
我愿做一棵槐树的近邻
我愿和寺庙前的槐树作为近邻
我想远离书目里抽象的诗歌
今晚月光护佑的人已经被忘却。寺庙里的经卷多么孤单
有时，一棵槐刺就突兀地刺进我带的书脊
我看到的光芒都是多余
我忍受疼痛，和那些破败的文字落草为寇
留 言
——致陌上
不用太多的细节：大海的故事可以浓缩为细流
它的美在于沉沦，在于一阵风的掀起
微澜——
微澜折射的阳光掩埋的秘密，沙粒不断被冲去——
而后，又被拉来，像互为补充的矛盾的
对立面
身有顽疾的人
半个城温度高于三十七度。风没有声音
一如过去的吹拂
吹过河流，吹过石头，也吹过你。你从
风里摸出另一个自己
可以和风一样跑步——没有从五楼落下
腰椎是完整的
没有疾病——你的名字微微抖动，像一株遇到雨水的莎草
因着浸润而慢慢站了起来
火烧云
天空有火，烧着虚无。在这荒芜的人间
我所做的诗句歧义丛生。现在，我听命于东山上
几只乌鸦背负的信笺。黄昏的地址模糊不清
人间巨大的苍茫被沿途灯盏的余光一一映亮
我丢下经卷，一些火死无葬身之地
深秋令
我还没找到合适的词语修饰昨晚的霜华
几朵小花芳华还在。一个国度陷入史书的后遗症
在 “时代的晚上”，大地的名号上灰烬
留有余温
我手头的星光里倒影的积雪有无边静默
昨晚，梦里的爱情尚有余温抵御深秋的寒冽
多年漂泊的月光独坐在异乡的湖面，微微摇晃
歉 意
请原谅，我丢弃的纸页——未竟的诗歌里美学是虚构的
请原谅，杨二乃皴裂的手指——电焊工的粗糙的伤
请原谅，马有努第三次借钱——与农民工喋喋不休的相逢
请原谅，丁古拜底下的眉头——失地农民冬天的温暖
对于上访者的漠视和误读——都是我的错
都是一个中产阶级应受之罪证
白雪歌
——致聂权
噫吁嘻！我以伪诗佐酒，劝我饮者，京都浪人聂权
这农历复制的浮世啊！你等的春天还没来山上熟睡的草木
怀抱大梦陷于白雪。一人袖手，一人“于食有福”。这纬度
无处安身。我陪着你领受外乡的余欢，在北风中互相敌视
你看：花朵有了翅膀。你看：我们的亲人
已经否定了内心的暗伤。一朵花接着一朵花，惊慌失措
轻轻压住去年的就已消逝的星光
四月初
花都开好了：白的、红的、粉的、黄的
在山上撒开的样子
像纸钱。风还吹着，轻轻地翻过山湾
吹过羊群
像轻轻的唱腔——上声部和去声部都沿着山坡曲折
那些刚探头的花和草叶仰着身子假寐
像坟头一样凸起山包上，阴影处的花朵
在风中不断仰俯
像在磕头
陌上歌
去年，我在这里送走过
一个丢掉名字的人。今天，我抓了一把土
撒在风中，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走在这条路上
——和我一样，满身风尘，面对河流
洗濯旧事，没有悲伤
陌上，云朵锈迹斑驳
麻雀飞在空中，喊我回家
避世的蚂蚁
昨天，在花路坡，我遇见一只避世的蚂蚁
它和香茅草、水蓬、芨芨草相与为邻
它说：“要躲开夏天
也要躲开冬天——夏天太过分，冬天太苍白
我有一间可以藏身的洞穴，空无一物
只供我怡情、生病、苍老，或者埋下
肉身。”它说
“我有一对生锈的刀齿，多好的刀齿啊！
供我扛起
愧对的人间、我遍布罪孽的底牌、我悲从心来的谎言
还可以裁锻我们蚁类的哲学、美学和
人生观。”
它说：“你这个人类啊！你们多么无用。”
一个在屋子里的人
一个人在屋子里与自己长久对峙，手持
失血的词语
一个人在屋子里拒绝打开自己。高处和
远处的众神衰落
时代在飞鸟翅翼挣扎。一个人爱着自己的斑驳
像一部佚失的册页。一杯白水里盛着
最后的谜语
屋子里坚硬的微光收藏与自己相反的神
这是一个缩小的国度：春天藏在另一部
书里。美学不明晰
——那美，有些陈旧的色彩，像一部旧戏
用靠近北方的方言表达意图
“公子，楼上请”打开的书目用文字在提醒路途
暗中有人低语：来吧，这缓退的时光里
命运只是简单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