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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带“私货”的詹姆斯·伍德

来源:文学报 |   2018年01月14日23:26

(《私货》[英]詹姆斯·伍德/著,冯晓初/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10月版)

批评的力量除了在于挞伐丑恶,也必须体现在放逐陈词滥调,以及对美好事物诗意又清晰的致敬。詹姆斯·伍德从容地做到了这一切。他的批评文集成了这半年我常看的书。《私货》是最近读过的一本。

《私货》的结构有趣而又富有深意:23篇文章(大多数是小说评论),被两篇特殊的随笔包裹着。它的一头一尾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文学批评,而是深深浸润于伍德的个人生活经验,对某种经历的回忆与沉思之作。

前者是对青春期摇滚音乐偶像基斯·穆恩的致敬。穆恩对伍德更多地意味着一种风格,一种他即便无法在音乐里效仿,却可以在其他领域里深受鼓舞和启发的风格: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且变化万千地表达。

《私货》的最后一篇文章《给岳父的图书馆打包》会引起许多藏书者的共鸣:死亡的降临,让岳父曾经拥有体温的藏书渐渐冰冷尘封,一座个人的图书大厦就这样一砖一瓦地被抽离,终于崩塌,只剩孤零零的废墟遗址。这是每个爱读书藏书的人最终都得面临的问题:与心爱之书分离,生前可以庇护它们,身后却无能为力。

一头一尾的两篇文章,并非他最具代表性的文章,却成了最让人动容之作。阅读这两篇文章,可以让我们更深地了解文学批评家詹姆斯·伍德。

伍德长时间为报纸杂志撰稿,这样的职业生涯,使他的文风与学院派批评家拉开很大距离。在他的笔下,我们极少看到晦涩的概念术语,尤其是缺乏时下通行的借助现当代德国与法国思想进行阐释的做派。他更多回归到将个人传记与文本细读相结合的研究方法。

《埃德蒙·威尔逊》是《私货》一书中篇幅最长的文章。给予埃德蒙·威尔逊这位20世纪最伟大的“文学记者”以最多篇幅,已十分说明问题:伍德对前辈及伟大的同行者心有戚戚。在这篇精彩的文章里,字里行间亦能映照出伍德个人的志业。

“评论只有在自身也成为文学的一部分后,才能流传于世。”此语不只是在评价埃德蒙·威尔逊,更是伍德的夫子自况。倘若抽去精妙的文笔,我们大概既不会读威尔逊也不会读伍德,至少不爱读。很多时候,除了敬仰,伍德更是充分明了威尔逊的缺陷,并视其为前车之鉴,处处站在其对立面,在威尔逊失误之处大展拳脚。在他所有的文章里,伍德并不追求完美的概括,而是注重细腻生动地挖掘细节。

詹姆斯·伍德的笔下常常是妙语连珠,同时还略微有些轻佻促狭,一扫学院批评的刻板陈腐。在某种程度上,詹姆斯·伍德已经接近《私货》一文中所向往的境界:天马行空的书写表达,把更多的细节塞入文字里。

他有时劈头一句,令人猝不及防,在写奈保尔时开篇就说:“一个世人皆知的势利鬼,一个大混蛋,这就是我1994年采访V.S.奈保尔时所想的,而事实也确实和预期相差不远。”而对托尔斯泰看似也颇为不敬:“也许托尔斯泰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写起,到哪里结束。”有时,伍德又喜好耸人听闻,沾上某种戏谑的恶趣味,暴露出本色:他长期混在媒体,一不小心就变得油滑。伍德执着地认为“一战时威尔逊在法国医院供职,目睹了私处被芥子气烧伤的伤员,这一战时的经历深深地影响了他,就像现代主义从世界大战的创伤中提取出一些抒情性的词句那样”。这种颇近似发人阴私的文风,显得有些刻薄粗鄙。在此我也不禁刻薄地推断,那么多次提及性,或许伍德本人对此也如痴如醉。谁说这不是詹姆斯·伍德心里深埋心底的“私货”呢!

另外某些时刻,辛辣讽刺又十分必要,且极有看头,例如评论保罗·奥斯特时。“在故事的结尾,散落如老鼠屎一般的线索点引导我们走向书里那耗子所钻入的后现代洞穴”,这令人忍俊不禁。伍德痛恨陈词滥调,从不忘记与之开战。他认为,奥斯特描写现实的美国时“语言又生硬地转入陈词滥调的框框里”。相较于纳博科夫等其他作家“在作品中拉进了俗滥修辞,又将它们刺穿”,而保罗·奥斯特这位美国后现代小说家“对于陈词滥调,除了使用,别的什么也没做”。无论是否同意伍德的观点,但你一定会为他的“私货”而顿感妙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