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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行在教育轨道上的恒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鲁乾亮  2017年12月18日11:58

“水沟沟,山峁峁,香花四处好;没有富,没有贵,就得一生累;不为吃,不为穿,只为教育欢;献青春,无后悔,热血如沸水。”这些散落在晓景乡干木村的流传,正是杨再荣老师倾心教育,穷尽家底,一生无悔的真实写照。

从教育出发

杨再荣,男,54岁,土家族,中学文化,贵州省沿河土家族自治县晓景乡干木村人。他四岁亡父,母亲改嫁,随祖父母长大。祖父母历尽辛苦,将他拉扯大。1976年,他于中界乡大龙中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沙子高中,可是因家境贫寒,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

杨老师回家以后,不得不为一日两餐的生活奔波,参加生产队劳动。当时,作为正出之年的小伙子,是生产队最富有的劳力之一,更有利于生产发展和活路安排,可是过了不久,村上很快又发现教育荒芜了。

原来,村里有一所学校,是全日制小学,设在他家几间小而破旧的木房里,有2个教师,5个班级,其教师工资是按本生产队中等劳力评工分(5—6分),师资缺乏,能胜任四五年级课程的教师没得。为此,在村支“两委”的安排和部分学生家长的劝说下,他开始从事教育,担任毕业班的课程,同时兼任学校负责人。

杨老师十分好学,他一边教书,一边学习,于1977年和1978年分别考入思南师范和铜仁师范,可是就因村里担心他走以后,无人胜任四五年级的课程,从而荒废孩子们的教育,于是就没有推荐他去深造。

1976年,有人对教育产生了偏见,认为教师活路很松活,不该享受那么高的工分,于是就降到只能评5分。1979年纯粹不计工分,其工资就由邻近几个生产队各划一分地给他们生产。学校共得了五分地,教师们利用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劳动,假如年岁好就多少有点收成,要是遇干旱就纯粹是“光板板”。当年,就有一个教师因为种出来的粮食不够吃,而离开了学校,结果学校只剩下2名教师。

1982年,全县教师大调整,解决教师待遇问题,每月由财政拨款3至5元(本村教师3元,外来教师5元);1983年又提高到每月10元;1984年至1986年,取消财政开支,教师工资转为学生交粮食,按学校学生人数计算,满足每个教师每年300斤(谷子和包谷各150斤)粮食;1987年至1990年,实行学生交费办学……有的学生因家庭困难,又交不起费用,有的教师简直不敢报名,他们将所有的欠款都推到杨老师身上,待学期结束,结清了别人的工资时,留给自己的就是一本空账。

泪交马颈岭

到1991年的时候,学校年久失修,破烂不堪,严重危及师生们的安全,又没有经费维修。于是,逼迫减少年级,学生人数从原来的180多人减少到30人,对于那些年龄较大的学生,就分流到“三合”完小去读;那些年龄小的学生,就没有办法,家长们又不愿送读,就留在家里玩耍,或让其上山放牛。

每当杨老师看到学生远去“三合”读书的困难,油然想起小时候,由于村里没有学校,只有去“三合”就读的艰难。常是清早得点冷饭吃,甚而空着肚子一天饿到黑。有时,遇着下雨下雪,常要旷课,即或雨雪奔行,全身湿透,也要一天渣到黑。

特别是看到那些应该上学而没有上学的孩子,在家里玩耍或在坡上放牛时,他心头就有些难过,而且十分担忧。心想,孩子们辍学了,久而久之,又将成为新一代的文盲,这不是害了他们吗?俗话说:“土地不种误一春,孩子不学误一生。”于此,他又立定心头,重振教育,准备新修一所学校,让孩子们重返校园生活。

1991年冬天,经请示村党支部,支部书记给予的答复是:“只有精神支持,没有经济支持,但涉及学校占地时,可以做一些必要的工作。”杨老师非常理解,因为从小生长在这个村里,村里的进进出出,他完全清楚,能有这点支持,算是心满意足了。然而,正当希望出发的时候,却遇到了很多麻烦,那些涉及占地农户找到村里反复纠缠,村上干脆退出协调之列,全由他自己去找农户协商。当时,他遭到一些人舆论,包括冷嘲热讽,以及家人的激烈反对。

可是,为了干木村的教育,杨老师却是负重前行,哪怕穷尽一生,都想将这个学校办起来。他无畏外界的压力,无畏家人的反对,反反复复,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总算取得家人的勉强同意,便决定卖掉家里的过年猪和耕牛,加上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2万块钱,终于落下了学校奠基。

便于节约成本和方便学生上学,杨老师将地址选在离公路200米处的“马颈岭”。工程开工以后,历经艰辛,挣抢时间,晚上有月亮就趁月亮,没有月亮就用电筒、马灯、罐头灯,甚至什么都不要,就在黑夜中摸索,背水泥、运钢材、打砂石等,整整持续三个多月,终于将墙体砌结束。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还没有来得及支模时,却被一夜狂风暴雨推倒。面对前功尽弃,他心如刀绞,十分难过,擦着迷茫的泪水,不知路向何方?

两个月以后,杨老师再次向亲戚朋友借钱,一切从零开始。在复建的路上,他更是精打细算,巴不得将一个钱掰成两个来用,身体也是超强度运行,有时手指头磨破了,就顺便吐点口水做药,肩膀受伤了,就加厚垫子……半年过去,七间教室、一间办公室、三间寝室、两间厕所终于站了起来。面对成功,回首日月,三百多个马灯探寻与电筒小照,以及凭心摸索的黑夜日子,不禁掉下泪来。

1992年秋季,学生人数达180多人,终于办成了完全小学,开设7个班级,请代课教师7人,可是学生多了,又没有多余的课桌和板凳。为此,杨老师又当起木匠来,自己做课桌和办公设施,至于凳子就由学生自带,这样现做现用,忙了一个学期,基本实现了学校的正常运行。

环境的改善,大大提高了学生们的学习兴趣,同时也增强了教师们的教育信心,加上严格管理,教育质量明显提高。第一届学生毕业,18人参加升学考试,其中5人考进沙子中学重点班,其余全部被晓景中学录取。自从学校建好以后,村里再也没有失学儿童,每年入学率都是百分之百,受到上级部门和社会的充分肯定,同时也得到了家长们的好评。

随着家长们的认可,第二年学生人数增至240多人,第三年达280多人,生源不断增加,很多家长带起学生到学校来报名。介于条件有限,学生多了容不下,要求家长们理解,可是家长们就是不听,反正要求要报名,那原在老学校就读的学生家长还有些情绪和意见,并且与学校老师发生了纠纷。便于解决这个问题,又实行新老学校合并办学,可是合并以后,老学校教师又提出新的条件,要求其工资待遇高于本校教师。为了家长们的希望,杨老师只有答应这种“一校两制”的做法。

汗流双树坝

2003年,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启动“两基”攻坚工作,“马颈岭”同样是义务教育之列,可是条件非常有限,加上学校损坏性较大,又无钱维修,要达到“两基”验收,肯定差距很远,而教育主管部门给杨老师的要求是:必须严格按照国家的标准推进学校建设,顺利实现“普九”验收过关,学校就面临两种去向:要么停止办学,将学生分流到其他学校就读;要么改善学校基础设施建设,达标验收。他想去想来,学校资金有限,无法投资建设,就只有取消其教学点,然而家长们又不同意。他陷入了两难境地,心想,孩子们到底去哪里读书呢?

几经思考,杨老师很多天都睡不着,甚至连饭也吃不下,恰在这个时候,又有四个教师找上门来,要求辞退工作,并明确地说:“工资太低了,难以养家,你就另请老师,我们要外出打工。”关键时刻,如同冷水浇头,尽管有些受不了,甚而惊慌失措,但又能说什么呢?

杨老师反复思考,从教近三十年,半身年纪已过,依然家贫如洗,而原因很简单,就穷在办教育上,不怪家人埋怨,细想起来,内心有愧,确实没给他们带来一点幸福是事实。可是,又反过来想,每年培养那么多学生,让许多孩子都走出了山村,比起孩子们的希望来说,个人又算得了什么,于是想再重建一所学校。

杨老师带着黎明的希望,首先去找老师们商量,可是半数以上的老师都表示反对和担心。于他来说,老师们的反对与担心,不过就是一些参考意见,因为不涉及到出钱出粮的问题。当他找家人商量时,遭到坚决反对,然而他并没有限入绝望……心想,再穷也不能穷教育,既然打定主意,就一定要努力做下去。

杨老师根据当时的市场,预算所需资金和材料,包括劳工工资在内,除去地皮不用花钱,大约所需资金5万元,至于地点就选在“双树坝”,也就是“萝果坨”那块空地上。于是,他开始筹钱,首先向亲戚朋友借,其次向弟兄叔侄求助,竭尽全力,筹得4万块钱,又瞒着家人,去信用社贷款1万元。

钱到手了,抢抓时间,规划动工,白天上课,夜晚就到工地上去,挑水、破石、打砂、制砖等,见样做样。作为农村来说,再忙也有做不完的活路,不靠过年那两天,无论如何都要休息一下,可是杨老师没有过年的安排,特别是2003年,别人都在安心过年,而杨老师一家老小却一天背到黑的石头。

为了学校建设,杨老师很多个夜晚都在工地上休息,常是月亮下山了,他还在“哎呀哎呀”的喊,历经两年多的心酸与汗水,终于迎来了新学校的诞生(一楼一底,共七间教室,一间办公室,两间寝室),命名为“双树小学”。从此,孩子们又走进了新学校,同时顺利通过了“两基”攻坚验收。

默默付他人

迁到新学校,学生人数年年增加,常是超过预订的课本,甚至有时要差一半,这也是令杨老师最头痛的事,可是别无选择,只有去其他学校找。每次出去找书的时候,他就随便带些医药和干粮,假如脚走痛了就吃“去痛片”,肚子饿了就吃“干红苕片”。

杨老师历经无数饥饿与寒苦,穿越重重黑夜与露水,过一间学校又一间学校,脚肿一次又消一次,有时实在疲劳过度,便就地而睡。有一次,他一觉醒来,拿起电筒就赶路,到松桃县甘龙镇“水石岩”时,发现天突然黑下来,以为是要下雨,待看手表时,才知道天没有亮,是黎明前的黑暗。再说,那里是300多米的悬崖峭壁,仅有一条羊肠小道,非常危险,但他依然坚定信心,跑了20多里崎岖小路,才现天日晨光。

最难忘的一次,就是为两个学生的课本。他清早从家里出发,冒着滂沱大雨,穿过泥泞小路,过晓景乡、中界乡、沙子镇、淇滩镇,去夹石镇一所小学找书,途经“梅子坨”时,悬崖陡峭,线形小路,路面又滑,十分惊险,差点出事……找到书以后,他又马上回头,一天走到黑,一晚走到亮,回到家里,水米未进,就合衣而睡了。

每次找书回来,他不知要瘦下多少斤,因为找书,他跑遍了原沙子区所有学校,包括其他乡镇学校在内,甚至还找到了贵阳新华书店。硬是找不到的时候,他就用复写纸抄写课本,自从任教以来,他所抄写的学生课本就是几十册。

杨老师总是倡导和发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以实际行动进行德育教育和感化学生,让同学们从小养成良好的习惯,从而学会刻苦耐劳,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在学校里,如果发现学生哪里不舒服,或有其他异常情况,他就亲自背起学生到医院去,既是出钱,又是护理,直到平安无事,他才放下心来。

2004年秋,新和村发生火灾,几户人家烧得如水洗,他除了发动学生捐助以外,自己更是慷慨解囊,积极帮助灾民度过难关。2006年,晓景村发生火灾时,他依然一样,带着学生,给受灾户送钱送粮送衣服,灾民深受感动。1998年,他私人出钱,买钢材、买水泥、打砂石,修建干木村至管家村过路桥2座,极大地方便了学生们的出行,以及群众的生产生活,受到老百姓的高度评价。

终身无后悔

回首时光,杨老师从教近30年,历尽风风雨雨,于己于家,不是没有选择与致富的机会,而是没有这样去想,本着哪怕穷尽家底,也要办好山村的教育。

曾经,村里有很多人都做过他的思想工作,叫他停下穷苦的操劳,外出广州打工挣钱,发家致富,然而他都一一谢绝了。有一年,他凭借祖传中医技术,得到广州一家医院认可,愿招聘他坐诊中医,月保底工资1800元,年底还有奖金分红,可他并没有因钱动心,而放弃原有的初衷。后来,他又接到上海一家医院寄来聘书,都同样当成了一张废纸。

自从办学以来,每逢有学生交不起书学费时,学校就实行减免缓政策,照样让孩子们到学校读书,所有这些政策都由他私人来承担,有的虽然当时答应缓交,但时间拖长了,也都成了空账,可是杨老师都无所谓,宁可穷自己的家庭,亦不能穷孩子们的教育。要是遇着学费收不齐,或无钱支付学杂费及教师工资的时候,他就卖自己的树林、猪、牛、羊等,想方设法填补空白,很多时候都是超限度克服困难。

为了办好教育,杨老师亏待家人生活与地里的庄稼是常事,有时连吃盐巴都成问题,那地里的庄稼从种到收,不是矮别家一节,就是像“黄鼠狼”一样,特别是2004年,正值“双树坝”学校建设,庄稼一颗肥料都没得,纯粹当撂一季,有人还在笑他,说:“杨老师,你看到没有,所有‘黄鼠狼’都钻到你地里去了!”

穷自己,富他人,一年一度的空空账本,满足了乡亲们的愿望,倒是苦了自家孩子。有一年,正值大女儿在铜仁卫校读书,儿子在沿河中学读高中,分别给他们每月100元和20元的零用钱都拿不起,都要去借……女儿毕业以后,又回到“双树小学”教书。儿子靠贷款读书,大学毕业了,同样放弃了深造的机会。

2010年4月,作者去看望杨老师的时候,村上很多人都用上了自来水、电器、小型加工机等,而他家还是用扁担挑水,连一台电视机都没有,不但如此,而且还比别人晚两年照上电灯,常是背起粮食团团转,找人打米磨面。我问杨老师,村上很多人都富了,而且还修了洋楼,而你一生办学,为教育而穷,家里连一样电器都没有,房子也是祖上的遗留,破烂不堪,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杨老师十分爽快地说:“没有什么想法,几十年都过去了,又在乎后来的时间。说实话,这么多年来,从这个学校走出去的学生很多,绝大部分都大中专毕业,有的在乡镇工作、有的在城市工作、有的转为士官、有的还升了团级干部……这些走出去的人,他们都没有忘记曾经的学校,更没有忘记我,每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总要问及这个学校,或到家里来看我,这些已经让我很满足了。所以,办好山村教育,既是我的宗旨,也是我的希望!”

永远的教育轨道,不变的教育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