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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苏必略马上就要变蓝

来源:诗刊社微信公众号 | 王小妮  2017年11月17日09:02

上台读诗的晚上

 

走向亮处

舞台灯立起一堵光墙。

座席下面黑麻麻

被留在这空台子上的

只有我一个。

 

一字一字地读

果然它们是我写的

想起某个有月牙的晚上。

现在,我敲着这有字的纸

金属响声一下一下从远处折回。

一字一字

尖韧的钉子带弹性。

 

擦过绵软的边幕

一边走下台,一边搓手指

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因为月牙来过

是它用它的指环在敲打。

 

长脖子的玻璃瓶

 

月亮的光抵近了。

那刀一点一点切进来

玻璃的动脉在跳

倔强的长脖子

嘴上堵瓶塞

呼吸被压到了最低。

 

时间在杀人。

挺直了的长脖子

有点骄傲的长脖子

这正是他选中的死法

他终于感觉自己的脸上有光了。

 

一列火车

 

这一夜,白蛇出动

很多肉,很沉,圆滚滚的白。

 

追着赶着

直到被它全部吞进去

人们才安稳。

火车消化了他们和他们的行李

钢铁的肚子鼓得发颤。

 

山洞连着钢桥

一会变黑一会变白。

划过月光的这条蛇

吃了人,才跑得那么兴奋。

 

马群

 

暗夜里赶路

马群换上了晚制服。

青色的马儿们这么顺从。

 

圆的马背在出汗

云彩封住了气短的山丘

它们控制不住地要去跑啊。

 

惨叫了几声

月亮直接升上很高

一个灰世界挡在前面。

停不下来的蹄子

鞭子白晃晃。

 

光亮直射湖底

 

水玻璃下面

淤泥铺开闪光的灰缎

照遍了湖底也没有看见鱼。

 

大动物在大湖里踩水。

银色闪烁

掀开每片都是空的。

没有了身体的动物

想去湖底找它的断肢么?

 

鱼早没了

连鱼饵都被吃光。

扑了空的大动物缩回天上

收走它刚磨亮的鱼钩。

 

在长春

 

我爸爸的月亮

还是那么扁。

越升越高

高过任何我能看到的天体。

 

他一个人的蜡烛头

软耷在了风里。

我们的专属

钝的,一点不亮

陡立着而不晃眼,吝惜它的光

这样就对了。

 

拉门的缝隙做着很长的梦

我一直在那儿捏碎下一颗夜明珠。

满城的人都睡了

白袜子松脱的爸爸

为着某件事儿

还在一个人赶路。

 

他走过的地上好白呀。

 

头上戴一棵草的人

 

那人已经忘了头上戴了根草

坐在傍晚的路边,他举着电话在发愁。

 

月亮出来,照着那片峭立的草原

精细的一根绿塑料真是苍茫。

 

飞机经过了天亮前的苏必略湖

 

半透明的湖面新生着皱纹。

月亮的形状不定

飞机的影子像箭头划过水皮。

 

太阳从另一侧跳出来

昏沉的机舱被烫了

我们身上落了好大一片金。

新一天这么刺眼

忧郁的苏必略马上就要变蓝。

 

可破碎的月亮不甘心

它用劲亮着

像一道刚洗过的伤口

舷窗外,太阳的血渗在了苏必略的边缘。

我离湖面一万米

看日月在一片水上决斗。

 

那时候

 

我住天上的时候

周围的光亮数不过来

隔壁是飞鱼他们一家。

 

现在能看到的都是鱼的孩子。

脸有点圆的

你们叫它月亮。

 

那时候它最不起眼

现在又刚好被丢在了半空。

我也因为厌倦

搬到了天光低暗的地上。

只有它还留恋旧时候

还偶尔温习一下熠熠发光。

来源:《诗刊》2016年11月号上半月刊“方阵”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