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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即使藏宝之地就在家园,旅程也是如此必要

来源:文汇报 | 周晓枫  2017年11月16日09:11

风格独特的作家,秘密而迥异的生物学配方,可能来自个人与众不同的隐秘经历,也可能来自对自 己传统文化的细腻体会。

我读书缺乏体系,盲区甚多,尤其中国文化传统这块,基本空白。我的兴趣集中在翻译文学领域,那就是我在文化意义上的源头和故乡———吃国产奶酪长大的孩子,消化道始终被异域食物填充而获得了适应性的营养。这让我在很长时间里都遗憾又沮丧,因为在先天性的背叛里,我终将无法忠诚。就像我不懂笔墨纸砚,书法上连基础的判断力都没有,写不出一个漂亮的签名,我的电脑字体也散发不出风雅的毛笔味儿。我对布克文学奖、普利策文学奖、龚古尔文学奖等获奖书籍,有着稍后但约等于同步的追踪,在阅读视野上似乎是全球化的,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却无知得令人尴尬。

反之,我有个写小说的朋友,基本不读翻译文学。有一天,他把他认为值得效仿的榜样文字发来,我很惊讶于我们之间的审美偏差。因为在我看来,他津津乐道的,不过是卖弄聪明的蠢话。之所以只看现在文学杂志上发表的作品,是因为,他想照猫画虎,追求速效的发表。然而,他不知道这条所谓的捷径上,挤掉了多少失意者。这是照猫画虎,还是照虎画猫的问题。杂志上的作家,阅读背景往往更为辽阔,他们跟从优秀翻译的导读,照虎画猫;而你想照着猫,画出一只威风凛凛的虎,恐怕是一条万难的路。

不懂外语的人,假设从不阅读翻译文学作品,就无法形成经纬更广的审美参考。毕竟,我们自己的小说写作传统时间不算太长,叙事经验也不算丰富。在这个过程中,我想或许不必纠结于读翻译文学过多是否构成对母语的背叛。用汉语翻译出来,就是母语的组成部分。其实,无论是鲁迅,还是何其芳、陆蠡,这些现代文学作家,他们在起点上难道不是受到世界文学和翻译文学的滋养? 翻译文学,不仅是汉语重要的组成部分,而且扩充了汉语表达的边界,使之更为丰富。

也许,什么时候,没有那么在意界限的时候,写作者的辽阔世界才能真正被打开。

但与此同时,正如前文所说,我在中国传统文化领域的阅读上基本是空白,却也让我越加体会出地域、故乡、传统、民族等等,对于写作的重要意义。越是在趋同的文化环境、同质化的写作风格里,找到那一点点不同,就变得越发重要。风格独特的作家,秘密而迥异的生物学配方,可能来自个人与众不同的隐秘经历,也可能来自对自己传统文化的细腻体会。

比如我们读帕慕克的小说。帕慕克移居西方,作品却具有古老东方的历史,保持着民族特有的文化身份和文化记忆———既融合他对东西方不同文明与文化之间的理解,又不丧失个人标记。乡愁和民族传统不简单体现于表面的地理意义的差别,而是被作家蓄意保留的心理时差。

博尔赫斯曾经写到两个做梦者的故事。一个开罗人家产荡尽,只剩父亲遗留下的房子,他梦见,有人告诉他,他的财富在波斯的伊斯法罕。他醒来以后就出发了,长途跋涉,历经危险,到达后却被当地巡逻队长鞭打。当巡逻队长得知寻梦者的目的不禁大笑,说自己连接三次梦见开罗的一座房子,喷泉下埋着财宝,但自己却从不理会这些荒诞的梦兆。开罗人返回,他知道队长梦中所述正是自己的家,于是在喷泉下挖出了财富。

从某种角度,能以此象征世界文学和汉语文学的关系。即使藏宝之地就在自己的家园,但旅程也是如此必要,唯此我们才更能清晰地认识自身和家园的价值,才能候鸟般获得返程中的重生,并开拓未来美妙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