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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虚构写作的中国路径:共在、共鸣与共识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 闫海军  2017年10月25日09:03

编者按

近期,一则关于ONE实验室解散,“特稿梦之队”集体离职的新闻流传很广。虽说ONE实验室未能成功,但就非虚构写作的整个生态发展来看,近几年发展仍如火如荼。无论是《人物》《南方人物周刊》等老牌媒体,亦或界面新闻旗下的“正午故事”、网易的“人间”、腾讯的“谷雨故事”等新媒体,仍有大批作者专注于此。

闫海军过去10年一直从事非虚构文学创作,2015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其非虚构作品《崖边报告:乡土中国的裂变记录》,获得诸多奖项。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他给出了这一创作类型的中国路径,即:非虚构从调查采访到写作,必须注重共在、共鸣、共识。

以美国记者何伟《寻路中国》(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等作品的出版并广受好评为标志,非虚构作品在中国越来越受到关注。尤其是2015年白俄罗斯女记者兼散文作家斯韦特兰娜·阿列克西耶维奇获得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让非虚构写作获得了空前的社会认知。

非虚构写作发端于美国,起初称新新闻主义,是一种新闻报道形式。最显著的特点是将文学写作的手法应用于新闻报道,重视对话、场景和心理描写,不遗余力地刻画细节。英美历史上,但凡获得普利策新闻奖的记者,大都是非虚构写作大师。而且有数据显示,美国市场约8成以上的畅销书是非虚构作品。

进入新世纪,非虚构写作理念进入中国。以上海译文出版社的译文纪实品牌为首,诸如《寻路中国》《打工女孩》《两个故宫的离合》等一系列外国记者撰写的非虚构作品被引进;以及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世纪文景引进的《被仰望与被遗忘的》等作品,好评不断。中国非虚构文学图书也逐渐增多,知名的有《巨流河》《中国在梁庄》《我从新疆来》等,总体而言,中国非虚构写作尚处在起始阶段。

正如阿列克西耶维奇记者加作家的身份一样,非虚构创作是新闻加文学的。由新闻性追求真实力量,由故事性追求文学意义,新闻和文学相遇,绽开非虚构之花,是真实性和故事性让非虚构抵达不朽。非虚构写作由新闻发端,走向文学,并越来越被认可,是可喜的事。目前,国内从事非虚构写作的基本是两路人马:一路是纯文学作家,一路是媒体记者。不过,从非虚构写作的发展历史看,如果用美国的评价体系检验中国作品,很多标识为非虚构作品的纯文学,是难以获得认可的。这也是评论家李敬泽认为“真正好的非虚构写作会在记者中产生”的原因。结合笔者的创作实践,非虚构从调查采访到写作,必须注重共在、共鸣、共识。

共在:带着真情采访

非虚构作品的本质是真实。真实是新闻的生命。为了追求真实,非虚构创作不论是抓取当下,还是潜入历史,都要有扎实的采访。这种采访决不能抱着置身事外品头论足的心态,机械化、程式化操作。否则,写作者不可能挖掘到典型材料,也不可能让作品具备震撼人心的力量。只有从“人类原始共在”这个基础出发,才能客观真实反映人的社会存在,才能更好地参照制度、规则、宗教、信仰、公序良俗等社会因素,发现人性的力量。

非虚构写作的另一特点是深度。非虚构写作作为针对专门领域、特定对象展开的深度观察,是对社会科学研究的契入。社会科学研究,研究者不能穿着白大褂找寻人间的小白鼠,而是要放下身段,谋求与人建立共在关系。

虚构故事在于营建,靠的是想象;非虚构故事在于挖掘,得靠采访。走马观花的采风、置身事外的品评、虚头巴脑的拼接,任凭想象多么丰富也无法充实写作。非虚构要突出真实的力量,就要善于挖掘,现实生活是写作的富矿。林强写《生命的力量:一个麻风病人的纪实》(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年8月版),和麻风病人交朋友,连续15年走进凉山麻风村;亚妮写《没眼人》(中信出版社2016年6月版),10多年投身山西太行山,与盲艺人同吃同住同走艺……每部感人的作品,采访都建立在与被采访对象的共在之上。

非虚构写作者可以是每个行业的从业者,但把握题材、了解内容,必须要成为懂得与被采访人在时空关系中建立共在意识和行动的记者。记者是为抵近真相而寻找路径的职业,古今中外,拿出大文章,关注大世相的作家,都是像记者一样去采访的。所以,非虚构写作,必须像记者那样去采访。

共鸣:写出感同身受

写作是为了表达,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有人听。表达要获得认知,就得从说话技巧上布局,通俗讲就是要找共鸣。肯定是“关注大家关心的”最能引起共鸣。新闻有地缘性、时效性、贴近性,但还要讲究“关注大家关心的”;那么,不属于新闻范畴的冷题材,主题确立更应该注重大家是否关注的问题。

共鸣,必须从大多数人的立场出发去寻找,要从大多数人的心底间去寻找。关注当下,关注大多数人的喜怒哀乐,就是最大的共鸣。好的非虚构作品,必然是改写时代进程,参与历史运动的。

孙志刚事件的新闻报道,废止了收容遣送制度。《无缘社会》(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版)揭示了日本老龄化、少子化,人与人互相切断联络,孤苦无依的状态,中国也将迎来老龄化,所以引发了中国读者的共鸣。《落脚城市》(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检视世界各地城市化进程中,农民如何进入城市的困苦,中国也在急速城市化,所以农二代感到了深刻的共鸣;《崖边报告》(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出版后,由乡进城的一代人,在多种渠道表达了共鸣。

与其他文体相比,非虚构作品更接地气。它综合了新闻性、文学性两种文本的优势,总是在人与社会关联性最紧密的节点处发生聚焦,因此更受关注。

非虚构创作,要求得共鸣,要做到主题确立关注当下而不猎奇,叙述语言生动而不浮华、为文姿态冷静而不冷血、组织结构纵横自如而不杂乱。非虚构要接地气,就不能打精英腔、文艺腔、学术腔、官僚腔,不能讲空话、套话、假话。要反映占人口数量最庞大数量的那一部分人的喜怒哀乐,他们才是社会的主流。

共识:寻求社会认知最大公约数

思想的争辩、观点的争鸣,最终的落脚点应该归在共识。只有寻求共识,才能更好地推动人类的发展进步。在非虚构作品的价值判断上,能否寻求共识是一个基准。非虚构作品要对社会展开深度观察,形成有见地的立场观点,必须寻求社会认知的最大公约数。

建构共识,首先得有崇高的使命,要把写作当成严肃的精神活动,古人讲“以天下为己任”做学问,现在依然如此。伟大的文艺作品,必须是震撼人心的。寻求共识必须要有坚定的立场:以人民为中心书写。这不是口号,而是真经,背离大众志趣、背离大众喜怒哀乐的作品,不可能赢得大众的掌声。

当下是一个价值多元的社会,当下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讲道理容易陷入枯燥乏味,寻求共识得考虑方式方法。节制抒情、多讲故事、少来道理,是一个上好的办法。人生来热爱故事,所有的艺术都是用故事来升华主题的。好莱坞用故事构建了文化软实力,将他们的价值观无孔不入地进行着传播。非虚构的标志是真实和故事,寓情理于故事之中,是非虚构求共识的有效手段。比如,库尔班江的《我从新疆来》(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讲述了100个在内地工作和生活的新疆人,展现了“从陌生、冲突再到理解新疆人的过程”,凝聚了多民族团结奋斗才能进步发展的共识。

共在、共鸣、共识,是相辅相成的三角关系,只有让它们既是做法也是目标,既是过程也是结局,才能促成一部好作品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