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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也没能掀动它

来源:诗刊社微信公众号 | 林莉  2017年10月20日09:18

山居或旧事

 

松鼠、篱笆以及

老木桩上新续的茶水

我们和父亲的谈话戛然而止

 

这些年

我们越来越喜安居

此种朴素的岁月

 

譬如那刻

小镇上,暮色笼罩远处的储溪河

父亲从一个废弃的菜地里锄草归来

风把泥土的香气灌进我们的小院

我们被暮霭涂抹

像极了毛茸茸的松鼠

不开口,藏在篱笆深处

 

哦,松鼠毛茸茸的尾巴

寂静的尾巴

从花篱笆上落下来

我们一起沉默着

静待茶中落花,心里长草

 

河流

 

在小镇,河水流动的声音

总是若隐若现

即使有时它对着绵延丘陵吼一吼

也顶多惊飞苦楝树上打盹的麻雀

它们叽喳着,扑腾几次

又落到田野里

 

在小镇,河水流动的声音

就像那些街头巷尾低低说话的人

开始只是一股细小的叹息

但随着速度越来越快,它就要

完全被风吹远时

它已是一种含混的呜咽

 

乙未年游铜钹山:立秋记

 

途中

我们掩埋了

一只野狍子即将腐烂的尸骨

越过曲折的山路

我们闯入到铜钹山的腹地

浆果落在枯草皮上

风吹过来

清凉的酸涩味蕾在极速弹起

像是某种熟悉而遥远的气味

我们停在这里

深吸一口气

努力吸吮着,一次又一次

我们的记忆在迟疑中来回摇摆、摸索

而此刻

山谷花开、鸟飞,溪涧细小的响动

却在提示我们

万物有序,包裹在一个大无常中

我们循着可能的迹象

慢慢平静下来

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坐着

我们细长的阴影

像极了一块脱干了水分的苔藓

这被时间处理过的标本

风也没能掀动它

其实

我也很久不曾想起什么了

浆果在风中滚动

仿佛是那只炽热凝视过我的眼睛

一晃,就不见了

秋天以前,风替我爱过它

 

短句

 

我爱着春夜的潭水

它弯曲着,沉静、幽蓝

 

我爱潭水中的游鱼、迷雾和孤舟

月光下,它们有着模糊的面容

窒息的美。犹如今夜

我独坐潭畔,动了不死凡心

 

犹如某个古老的时辰,你忽然

读到这短句,无端泪涌

 

一切,不多不少

恰如你所见,我爱——

 

我爱这深潭状清冽沉默的命运

以及湿漉漉的呼吸

 

葛仙寺记

 

那一年

我们连夜进山

背着水果、香烛、未了的心事

在菩萨面前跪下来

如今,我想不起

我们都对菩萨说过什么

 

嗯,我们紧闭着眼睛

舌头里埋着

山中野兽、泉眼、开白花的荆棘

我们的嘴巴在冒险

它试探整座山谷的虚无以及

菩萨的沉默

 

冬至

 

我们从七里门参加葬礼归来

我们胸别小白花,默默站在桂花树下

此刻,他正被推向火炉

他的妻子和女儿跪着,压抑着哭声

哦,我们的天空布满了温热的泪水

和灰烬

这是在赣东北,我们的故乡

接下来,我们将依次告别、送行

我们慢慢驾车穿过丰溪河大桥

阳光打在河面上,一片静谧

我们从车窗往外看

十二月的丰溪河停着挖沙船

几只白鹭,在河中心反复飞旋

远处,波浪微微起伏

世界,一面泛光的镜子

还是那样美,令人恍惚

其实,想到还有很多相爱的人

尚未从远方赶来

他们各自在某一处活着,从未相遇

亦永无别日

这让我欣慰

昨夜,我梦见那些故交

离我而去,不发一言

走向了结冰的田野

 

大雪不曾使我们短暂相爱

 

连夜大雪

小镇上,雪覆盖了所有的道路

我们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屋子已被清扫

我们决定生起火炉

顺便煮好剩下的几个土豆

松木在炉火里噼啪爆裂

树丛的气味、土豆的气味、雪的气味

这一次,我们显得异常平静

我们烤着火,一边慢吞吞剥着土豆

一边看着窗外的稻草垛一点点变白

雪落在雪上

使我们变得矜持

有谁知道呢

我们曾经受的,比所有的雪都要短暂

它很快就要把我们深藏起来

 

在桃花镇的日子

 

想想我们在桃花镇的日子

那些豌豆花的云彩和刚刚砍回来的

松树兜的香气

 

我们的祖母总是一大早

就挨个儿来到我们的房间

给我们送来刚烤好的红薯干

 

亲爱的

那里的每一天

都是我们余生里最年轻的一天

 

祖母还在小水沟里洗胡萝卜

父亲用自行车载着母亲从县城回来

一群群麻雀在天空盘旋

然后消失在山冈

 

我们像另外一群麻雀

叽叽喳喳着

我们的眼里

只有成片的豌豆花

开得那么明亮

略含年少不识的忧伤

 

来源:《诗刊》2016年6月号上半月刊“方阵”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