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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会侠:县城故事,那些鲶鱼和他们的臭水塘 ——李清源中篇小说《红尘扑面》简评

来源:《十月》杂志 | 孔会侠  2017年05月24日15:35

李清源在《红尘扑面》里有这样一句话:“桌面看上去还算干净,一擦一层污腻,再擦还有,一直擦一直有,让人怀疑永远也擦不净。”这可能是他的文字致力于做的事情——“擦”,不断地擦那“好像永远也擦不净”的、一层层“污腻”着的、我们生活的桌面。

这次,他擦的是文本里的故乡——颍川县城的生活桌面,他让一个正当年的文广新局副局长郑鸣,手拿一块叫做陈倩的抹布来擦。当陈倩这块抹布带着感情与希望的血肉在一次次摩擦中,深感痛苦与失望的时候,这个县城、更多的县城、更大的生存场的现实纹理就清晰地呈现眼前,刺疼了视神经,让人不适、压抑。

“某211大学古籍修复专业硕士研究生”陈倩,因父母身体不好,想在县城找个工作安定下来。因母亲的心脏手术,她认识了主刀医生戴胜,戴胜是县“人民医院最年轻的科主任,还是全县十大杰出青年之一,县政协新科常委”,有过许多女人,他看上了陈倩,就想方设法地帮忙,先是借助朋友资源巧设“妙香居杯对联大赛”为她解决了拖欠医药费,后又希望再利用这资源将她留在县城。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和郑鸣这两个县城看似有为、前途大好的得志青年,在文管所招聘文物保护专业编内人员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上,竟然爱莫能助,眼睁睁看着这岗位被非专业的更强关系户占据。那红头文件和政府官网上公开的招聘条件竟然是:“招聘对象仅仅是国家承认的大专及以上,且仅限于汉语言文学专业,最荒唐的是居然要求必须颍川县户籍、女性、身高170厘米以上、获得过两次以上地市级文艺奖项!”他们“很熟悉从手段到目的之间的一切关联”,这就是典型的“萝卜招聘”,是“拿着公共资源的瞎糊弄”,事实果然!“人选是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王某的侄女,之所以拖了这么久,就因为她的自考大专文凭还没拿到手。”

这个小说中,陈倩和她的经历,只是个试纸,郑鸣和他生活的、关系错综而微妙的“场”才是主角。颍川就是这样一个人群集中的生态场,有它的规则与逻辑,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生物链。它像一沟“难以言状”的“臭水塘”:“河面上污腻晃动,密布着粘稠的物质和细碎的紫背浮萍”,陈倩在经历了沉沉浮浮的屈辱后,最终绝望而去。她带着母亲,背着父亲的骨灰,她说:“我要离开颍川了,以后不再回来。”郑鸣说:“哪儿容留你,哪儿就是故乡。”颍川不容留陈倩们,它不配做陈倩们的故乡,可它容留着郑鸣们,它是郑鸣们看透说透但离不开的故乡。可是,颍川这“臭水塘”里的这群叫做郑鸣、戴胜的鲶鱼们,也只不过是一如既往地“混吃等死”,在水塘的臭气与滋养中与之共存:“他在水里扑腾着,拼命往外吐,吐啊吐啊吐不尽,也就作罢了,任由那种恶心的滋味在舌间齿后融化蔓延。他展开双臂,划动着污秽的河水,从容而又娴熟地往回游,身体半浮在花花绿绿的水面上,仿佛一条优雅的鲶鱼。”

在中国的土地上,有两千多个颍川这样的县城,有数不清的、许许多多的郑鸣们、戴胜们、方局长们……想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崔健在《混子》里的歌词:“我爱这儿的人民爱这儿的土地/这跟我受的传统教育没什么关系/ 我恨这个气氛我恨这种感觉/我恨我的生活除了凑合没别的目的……”他们,对他们栖身的“臭水塘”,我们,对我们栖身的“臭水塘”,会这样感受吗?

写了这么多的个人命运与生活环境之间的矛盾,李清源依然“怀怨难解”。他已经移居省会,离开了县城,并在时空上与县城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可他仍然不断通过绵密的、唤起强烈酸痛感的细节,剖析这“冰冷粘稠”、生命沉陷进去、渐被淹没的生存场之泥沼。与他强烈而清晰的不适感成正比的,是他同样强烈而清晰的期冀,尽管面对现实他语气伤感,在失落中保持着微笑,可他在内心,仍宁愿对希望——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