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其它的人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聊天，杨主任带着几个连干部，顺着昨天来时的小溪，折返往回走，这时虽然已是八、九点钟光景，但由于是在山脚下，还是不能看见太阳。
来到黄柏河边，杨主任指着小溪与黄柏河交汇处角落的一片灌木丛，告诉张志辉等人，要他们把这些刺柯子（指灌木）砍后，先腾出场子，然后，就在这里顺着山的走向搭棚子住，再在前面那块低点的地方搭一个厨房，米、面、油等都放在那里，炊事员也就在那里面睡。
他又朝小溪的上方，也就是去房东家的那个方向指了指，告诉他们，把厕所就搭在那头山边上。
接下来，杨主任又领着他们上山，指着一片松树林说，就是这一片树，锯倒后，直接往山下掀，这样省事些。
之后，他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手指着山顶，望着这几个连干部说，要跟你们的人说，千万不要到山顶上去，那上面有几个被水冲出来的石槽子，那些石槽子坡度陡，上面长满了青苔，滑得很，石槽子的另一头是悬崖，如果不小心，窜到石槽子里去了，是爬不上来的，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杨主任想了想，觉得自己把当说的都说了，就告辞，他说他还要到其它的地方去，看有没有要帮忙的。说完，杨主任就跨过小溪，顺着黄柏河的下游走去。
张志辉、林大道、刘海、田春晓四个连干部齐声说，谢谢杨主任了！大家都用感激的目光，望着杨主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灌木丛里。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搞水利建设也是一样。生活摊子先上，为的就是提前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张志辉领着他们这十多个人，用了四、五天时间，才把搭工棚的场地大致上整出来。他们把砍下的刺柯子（灌木）码成几个堆堆，以备大批人来后供烧饭、烧水、炒菜用。
搭工棚的场地整出来了，接下来，大家就上山伐木。
团指挥部规定，所有工棚必须按统铺的要求搭建，因为山地太潮湿，所以统铺离地面高度不得少于六十厘米。
按照这个要求，工程员刘海认真地进行了一下测算：
全连共五十个人，其中有两个姑娘娃，她们肯定是要夹壁子单独隔开的；连干部四个人，每天要在一起商量事情，也应当夹壁子与大伙儿隔开；考虑到购买食物（如大米、蔬菜等等）要翻好几座山，到苟家垭去买，又全靠背到住地，所以安排了三个炊事员，一个司务长，一共四个人，他们就安排住在厨房里，但是，烧饭的、炒菜的、睡觉的，还有储藏室，怎么说也得给他们弄三个开间；还剩四十个人，按每十个人一个开间，也得四个开间。工程员刘海画了一个草图，分为两部分：
一个是厨房。从草图上看，厨房由两大间构成，外面一个门，进门就是灶台，放两口锅，外面的一口锅专门用来炒菜；里面的一口锅，在锅上还要放一个大木蒸笼，在蒸笼里用钵子炖饭，下面锅里烧水；灶台里间用来作储藏室，灶台与储藏室之间用壁子隔断，米、面、油等食物就放在里面这个开间里；在灶台和储藏室的左边中间，开一道门，进去就是炊事员和炊事班长的床铺，再从他们的房间才能进到储藏室。
另一个是大工棚。工棚呈介字形，在面向黄柏河这一面山墙的中间开一道门，只从这一个门里进出，正对着门是一条垂直的通道，两边搭统铺，左边分三个开间，用篾席隔开，各留一扇门；右边也是三个开间，第一个开间是留给两个姑娘娃住的，第二个开间是四个连干部住的，顶里头的那个开间是留给剩下的十个人住的。
刘海把自己的测算和绘图给几个连干部一一过目，征求了大家的意见，大家讨论后，觉得可行，于是，就按这个方案开始实施。
上山伐木，尽管很累，但这些年青小伙子，似乎没感觉到，每天晚饭后，他们总要坐在火房里，与房东聊聊天，或问一些奇闻趣事，或打听离得最近的商店有多远？往哪儿走？
只有田春晓，他对他们感兴趣的事不感兴趣，当他们都坐在火房里与房东日白聊天的时候，他独自坐在铺上，就着松明子的光亮，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翻一翻，再画一画，再不，就合着笔记本，仰着头，闭着眼想一会儿。
的确，他要想的事情太多了。
他一心想跳出农门，去追求自己的梦想，然而，命运总是不断地捉弄他：
第一次是他十六岁时，应该是十一月份吧，当时他正在一个水利建设的工地上。
那一天，连部的干部通知他，要他到指定的地点，参加服兵役体检，他听了高兴得不得了。因为还在早一年，他的一个十分要好的、跟他同岁的小伙伴就当兵去了，他打心里羡慕他，觉得他运气好，一考就考取了，他希望自己也跟那个小伙伴一样，能当上兵。
在体检的地方，他从视力、听力等一直查到第八关，就在这第八关，体检的医生告诉他，你就到这为止吧！
他问医生为什么？医生说你不符合条件，有人说你不足龄。
第二次是县里在农村招一批优秀青年充实财贸战线。自己本应该去的，可是又莫名其妙地给留下了。
第三次是地区纺织机械制造厂招工人。来招工的领导目测后，感到很满意，已经基本上定下来了，结果覃主任对那个招工的领导说，这个人给我们留着，我们有别的用途。就这样，这次跳出农门，追求梦想的机会又失去了。
第四次是地区钢铁厂招工；第五次是公社拖拉机站招拖拉机驾驶员；第六次是公社邮政局招乡邮员……
有好多好多这样的机会，可是每次都与自己无缘，他即使是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索性不想了，随意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一页一页地往后看。
他翻着翻着，面前这一页上记着的内容，使他的手停住了。这是他在家乡搜集的一首民谣，叫《试妹心》，内容是这样写的：
妹妹门前一条冲，
冲中无人到家中，
今天我来试试看，
看她是善还是凶，
要是她凶我下冲。
走进门来奉个揖，
恭贺妹妹好运气，
只因贪杯酒喝醉，
想到你房中歇一会，
明早起来就转回。
叫声大哥不在理，
说话想打坏主意，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快快跟我走出去，
爹妈回来定不依。
翻过另一页，又是一首《抬头只望小情郎》的民谣：
日头一出晒红墙，
妹妹下河洗衣裳，
脚踩水中不觉冷，
手拿棒槌忘记扬，
抬头只望小情郎。
他看一看，想一想，隐隐约约觉得不大对劲。因为这样的内容，有涉黄的嫌疑，乡下人只是偷着唱，别人也只能偷着记，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的。
他又翻过一页，结果只有一个标题《痛打地头蛇》，这是自己在家乡办大批判专栏时，准备写一首打油诗的，当时因为没有想好，所以没写出来。他在这个时候翻到了它，自然也就勾起了他的思绪。
他闭着眼想了一会儿，便在《痛打地头蛇》的下面写道：
美其名曰护庄稼，
又吃鸡来又吃蛙；
提起尾巴使劲抖，
叫它骨头都散架。
写完后，他在下面署上了春晓两个字，又写上了×年×月×日，然后，合上笔记本，闭着眼，斜靠着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