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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孩子”的成长史及精神指向——评学群《坏孩子》系列小说三部曲

来源:文艺报 | 刘恪  2017年05月22日07:38

纵观学群的《坏孩子》系列小说,最关键的一点是,学群所表述的是一个人的性格成长史,还是展示一个人的社会生活史?如果从个人性格成长史来说,那就表明人性可以在“坏”的环境下生长;如果从社会环境塑造而言,则表明只有坏环境才能生长坏人格。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很难完成一个必然的逻辑关系。这表明只要阐明坏孩子的全部精神含义,就必然会导致和充满一系列的悖论。

小说中的“我”是一个坏小子,但也曾是好孩子,得过无数优秀的奖励,仅次于那个好学生陈小琴。但“我”是不愿意一直拿着奖状活到“50岁的人”。这表明了人生状态不能总处在一个水平线上一成不变,似乎只有不断的变化,才能显示出人生的价值,所以,或好或坏都是不甘于平庸的表现。于是学群在小说文本中处理了两个特别的意象:锁与门的意象,镜与像的意象。锁意象是一个开与关的形象,它关涉于门,那么留守与出走便是它意义的外延。“锁”对于我来说是人生意义的开始,典型意义是“出逃”,包括以后的“逃学”。这从原型分析来说仍然是天性使然,是他个性中所保持的那种不喜欢拘束,并对某些社会规范的不满所造成的。锁像是作者强化的意象,不断反复地书写、映照,这时可以纵深地看,反复地看,锁的意义寓示着开放。坏小子的打开,是一个有层次的过程。“自我”在镜像初期还没有定型,影像可以不断变化与不断叠合。镜象则提供了未来世界的可能性。证明“镜子是个好东西,每个人都可以在里面找到他自己,也可以把心里的一些东西交给它”。作为少年的我,镜子的启示显然无比重要,“镜子好像比它自己大很多,没有一条边线能够管住它”。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警示,镜子比自我大,镜子是无穷的,没有边线的管束。镜子可以照见爷爷、奶奶,那就是历史。镜子知晓过去与未来的事物,就像神一样的存在。镜子对映出的事物,对照镜的人来说就是镜像。“我”是一个理智的少年,我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我开始认命自己就是镜子中的一切,想是什么就是什么,想成为谁就成为谁,譬如,我在灰堆中,我是一头猪。由此看来,坏小子的形象并非是被别人拉黑的,而是自毁自嘲所造成的。一套自毁策略,这样便构成了坏小子人生的犬儒主义态度。而坏小子的生涯从逃学开始。逃学是有双重含义的:一是制度规则,二是知识的牢笼。少年要摆脱这些,立足于性格里的自由意志,但反抗知识又是一个悖论。他以落雪为喻,爷爷与老师指给他传统的知识之路,过去之路是雪花落下的痕迹,一旦置于太阳底下呢?这些痕迹都被抹除了。存在与毁灭,开与关,镜与影并非统一的关联存在。成长着的人性与世界事物本身就可能是一种悖论。一切改变从根基处发生,但根基里却隐含着那种不合理的存在。

在“坏孩子”系列小说的第二部,坏小子进过劳动教养所还气死余局长,并且自我指认偷杀了一头牛,这样就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坏小子。有目的行为而且偷杀生命,这种自我指认,确立了自己的越界行动,正好与锁和门的意象暗合。湖洲上芦苇里的自由生活,正好表明了自然是对社会的一种反动。如果不是刘义兵这样一个人物出现,“我”的命运之路指向何方?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人的社会性与生物性在这里展示为一种分裂。一方面是侵犯性刺激,负面的享受;一方面是焕发为多巴胺的快乐体验,一种正面享受。酒与烟作为刺激物,性与美食为快乐体验,一种真正的快乐享受的唯物主义。如果从享受快乐的身体和感官艺术而言,坏小子与刘义兵和王卒等人本质上都有特别的共同点。从某种意义上说,坏小子在形而下中生存,找不出任何积极的因素。但肉体上的断裂、损伤、疯狂、快乐和悲伤,都会构成一种力量。思想便是从这种力量中产生出来的,坏小子不是作家形象的展示而是精神意志的表述。或者可以说是一种社会小群体与个人的精神意志的表述,这才是意义的核心所在。坏小子及其类属表达了一个特殊的意愿,并经过了“选择、整理、协调、掩饰、夸张”,“处理和加工所构成的真正的思想活动,都是人类专注与持久所产生的结果”。而这种精神和思想并不是明晰的,因此我们不能全部指认坏小子是对自由渴望或对非正义的反叛,也就是说我们不能用邪恶行为维护所谓的公平正义。坏小子的精神思想是含混的,矛盾的,甚至是悖论性的,其意义是结构性地遍布于学群的文本之中,成为一种支配意识。因此我们不能说牛立人(小说文本中的我)是有意义的,而红毛与光头是没有意义的。

爷爷奶奶死了以后,坏小子没有一点牵挂了。他是一个彻底独立的人,所以他有一个绝妙的名字:牛立人。这就是一个坏小子的成长史又是他的生活史。而他成长的全部代价,便是他作为坏小子的言语与行为。一切语言行为都流逝了,作为生活形态的事物流逝已尽,即我们所谓的丧失。我们丧失了坏小子的生活史,作为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取向,他也许应该从人性中被剔除或者否认掉。可作为坏小子的存在他是必要的,是坏小子身体的一部分,是他性格的一部分。是他成就了坏小子作为人的一部分。这是非常必要的,这是绝不可少的。当坏小子身上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坏言坏行都流逝后,是一种必然的丧失,这针对坏小子而言是如此,针对我们所有的人呢?也未必不是一种警示。

一个文本的艺术成就首先表现在艺术形象的塑造上,学群发掘了一个乡村坏小子形象。这个形象意味深长,乡村是我们社会的根基,在这里产生了坏小子的文化反抗现象,当然更具有独特的社会意义。在此基础上,坏小子作为时代的局外人,在格格不入中保持一种天真感,他总是用一种不理解其中奥秘的方式去质询与探问。貌似用一种对他者的言语与行为方式的不解,但他又不是刻意地追寻其根由。这就产生了一种模拟语态,加强了表达上的含混与冷漠状态。这个坏孩子系列写到爷爷奶奶的死,而又不显示父母亲的功能性作用,从构思上说很好,“我”接续的是爷爷奶奶的传统,今天的乡村社会更是如此,这加强代沟的断裂,是下一代青年精神危机的极大隐患。坏小子牛立人将来会怎么样?文本甚至都没暗示。坏小子要走向何方?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