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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银河长大

来源:人民文学微信公众号 | 彭扬  2017年04月26日08:12

匹诺曹是一个手影者。在日落马戏团,他对这手艺的钟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尽管,马戏团已从大都会的中心移到边缘:彩浪般的圆棚日渐颓败,神秘风情的帘口门可罗雀,对于没有渐渐离它而去的献身者的回报又那么菲薄。

然而,历史的多棱镜中,总能映照出马戏团曾经辉煌的影子。自从火堆熊熊燃烧,心灵接纳情感,脑海浮现故事起,马戏团的艺人匠客便源源不断地塑造着一个个天马行空的奇想世界。在小丑嘲讽的眼泪中,人们学会了批判;雄狮怒吼,皮鞭甩打,传出的是一声声反抗;魔术师切割万物,观赏者看见了事物层出不穷的意义和组合……

来自五湖四海的观众——花枝招展的艺妓,无神论的供奉者,战争中失去一个乳房的母亲,重金属乐手,缀满木屑的伐木工和纯真的孩童——伴随佼佼者的表演,欢笑和愤怒、痛苦并渴望、怀疑与相信。这群戏耍者所创造出的史诗,不仅活跃在马戏团的棚顶下,也生活在他们晦暗的心房里。

当匹诺曹还是孩子时,他就爱上了手影的把戏。清空的马戏场里,他挺身坐起,手持一支鹅毛笔,在冷寂黯淡的空气中写写画画。他的心里有讲不完的故事。每写一笔,影子就从笔尖下浮起;连写几划,就成了一出戏剧。影子在演出,天幕在降落。黑暗的戏场忽而变成一环闪荡的银河,轻柔曼舞的包覆着匹诺曹。遥远的群星就像一个个字、一组组词,眼前的恒星如同一本打开的书。匹诺曹写下的每一个符号,对他来说,都与这条长河中的星石有所呼应。影子变幻莫测——会是一群骁勇善战的英豪,让路过的客人肃然起敬;也会是凶残和暴戾的君王,使得他们的双眼战栗和恐惧。

这让匹诺曹喜悦和享乐。零星却热烈的掌声仿佛在说,幻想就是他的天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匹诺曹在黑暗中练习,在灯光下表演。观众由少到多,又从多到少。而他,只管扮演着一位讲故事的人,并沉浸其中。在自律和耐心的练习中,他摸清了点门道。观察影子的多重角度,让他明白了雄心抱负和故事结构一样的重要。鼻子在一寸寸长长,但他却在上面看到了对生活的另一种解释,它昭示着事物的缘由,提出了更好的选择,并有可能改变生活本身。鹅毛笔挥动的时候,他的心灵在舞蹈,脚却像树根一样长在了土地上。看不见的根须伸向地心。那段终日与银河相伴的日子里,他发现了土地的奥秘:像细密的膜片一层一层在面前展开。他寻找着层次之间的联系,寻找过去、现在和未来。在现实这部词典中,他总能挑出疑问,让手影戏剧追根溯源。

长久以来,小小的手影者拒绝一切清规戒律。但只有一条规则,匹诺曹牢记于心。那就是,他的表演永远是哑剧。每当他开口说话,影子就四散逃离,故事便分崩离析(至少,变成了另一个故事,一个远离内心所想的故事)。声音是捕捉不到声音以外的东西的,但手的劳作却可以。

马戏团渐渐衰老,匹诺曹却长大了。他意气风发,目光俊朗。晨光初露,他背起包囊去远方的大都会工作。在这个超级城市里,行走着一架架意义牌机器人。只要躺在里面,人们就能获得万事万物的意义。城里的人一一沉入机器编织的美梦,在川流不息的电子系统中寻欢作乐。匹诺曹成了一名零件维修工。当他偶然看到梦中的张张面孔时,他看到了孤独。这是一种权威的成年生活,一种每个人都知道却又不知道自己知道的恐惧。

傍晚,他回到戏团,晃动着手里的几枚银币,掂量着维系生活的轻重。他感觉到,人都是相像的。目睹伤痕的时候,他也会心有所痛,即使这伤疤长在隐秘的地方。疲惫侵蚀过他,绝望拍打着他,但匹诺曹仍然无法搁下对于都会市民来说一无所用的手影技艺。

在大都会,天真让人不堪重负,忧伤拖慢了人的脚步。但只要重新拿起那支鹅毛笔,依旧在午夜场演出,匹诺曹就像抓住了一块浮木,飘向了营救的大陆。他的热爱不再只是热爱。手影的戏剧成了对复制和蒙蔽的抗议。如果人造的噩运的确存在,他必须让反对成为理由。这些途径,就映照在那片幽蓝深邃的银河里。

观看者三三两两,所剩无几。但留下来的人,都在黑暗中激烈的回应、呼吼。

灯光黯淡,匹诺曹看不见这些人。但他知道,他的故事,也是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故事,也将会是他的故事。只有在这个时刻,他才能感受到自由。鹅毛笔的挥洒,让他认清了机器与意识的辩证关系;影子的舞步,使他了解到不该什么有正当欲望被践踏。他要让这些人知道,在机器人的红外线照射不到的区域,还有一个被忽略和被遗忘的世界。

宽阔坦荡的星河跌宕起伏,他触碰到了光的暗面。他与星光决斗,以便摄取更精确的词量;像一头猎豹,他敏锐地嗅捕着更广阔的世界。汹涌奔腾的思想云团变成了一个个拥有独立生命的影者。而当这个时刻到来,他能做的,只是尊重他们,跟随他们,直到真理落幕。

有一天,匹诺曹突发奇想,想要跟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见上一面。那个在黑暗中手持鹅毛笔的沉思者,一个更新和耕犁着文明和历史的说书人,一个素描着耻辱、无为、抛弃、敏感、卑微的恐怖的画家,一个不愿让自己长睡不醒的人。

但时间紧迫,他们总是擦身而过,各自拼搏,在迷宫般的花园里穿梭。以至于,匹诺曹认为他们永远也不会见到彼此。一些奇迹的信号给了他希望。正如他对手影这门技艺的信仰,他相信两条平行线总有交汇的一天。于是,他不知疲惫,被银河环抱着书写。台下的观众早已纷纷离去,幽灵坐满了虚空。他的鼻子越来越长,就像一个孤单的惊叹号。

从小到大,银河告诉过匹诺曹很多故事的奥秘。但最大的奥秘,他想:就是等待。

简介:彭扬,生于一九八四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高一在《当代》发表小说处女作《雨季之鼠》,高二在《青年文学》发表小说《火车快跑》并获年度作品一等奖,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当代》《青年文学》《芙蓉》等杂志。已创作小说、散文、随笔、报告文学、儿童文学等作品逾一百五万字,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摄影采访录、哲学随笔集等二十二本。曾获第三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奖、第四届春天文学奖、第四届老舍文学奖优秀长篇小说提名奖、首届Prada费尔特里内利文学奖等,作品有英语、法语、意大利语译文版。二〇一五年,文学作品被中国现代文学馆馆藏。

李敬泽:彭扬曾被誉为“天才少年”,而今,阳光成为他最可贵的品质,他的作品中,有明亮的精神,有清澈的情感,有与世界轻松而灵动的对话。我们无法用题材来界定他的写作,他是在多种题材中自由穿梭的作家。他曾经涉足多个领域工作,写作是业余的,但他的写作态度是职业化的,所取得的成绩也是职业化的。

二〇〇五年出版的这套小说又给我们带来了惊喜,丰沛的想象力和智性的光芒无处不在,与读者的互动真诚而聪慧。这是一部容量巨大的作品,几乎涵盖了文学所有的重要元素,把科幻与现实、古典与现代、冒险与俗常、承担与等待调和为一个整体。而这一切,其底色依然是阳光满地。这让我们看到了作家彭扬的巨大潜力,更让我们感受到他对于写作的虔诚,对于生活的热爱,对于读者的真情。他是少年读者心中的王子,是青年读者的益友。

阎晶明:在当下这样一个创作环境下,像彭扬这样专心于自己的小说创作,专注于自己的小说世界里面的各种人物、各种故事,那么投入地去写作,我觉得是非常值得颂扬的,也非常值得鼓励的。彭扬的作品,无论从读者的需求,还是自身创作的传承,以及个人对创作的要求,再造一个小说世界这方面,应该说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彭扬营造的氛围,创造的小说世界,可以说是独特的、独立的、新鲜的、活跃的。

曹文轩:彭扬虽然年轻,但他是在文学的正宗之地上写作的。他没有受到时下的迷惑,始终坚持作家心中的文学标准。我跟彭扬有过简短的交流,发现他是一位勤勉的写作者,他心中有对于文学的深刻理解,对于写作有自己的执着追求,像他这样的八〇后作家,这是十分可贵的。他的作品能够赢得读者,不是靠花哨的语言和内容,不是靠处心积虑迎合青少年读者的心理,也不是靠商业化的炒作,靠的是作品中蕴含的正能量,靠的是智慧、幽默和积极向善的力量。总而言之一句话,靠的是作品的品质。

金 波:我认识彭扬也好几年了,当时见他我就觉得印象很深,感觉这不就是位中学生嘛!这么多年和彭扬的交往,总体的感觉就是我很喜欢彭扬。在八〇后、九〇后这些年轻朋友里头,彭扬既很时尚,又很传统,特别是在待人接物方面,是一位让我这样一个老年人很喜欢的孩子,很低调,有礼貌,谈自己的创作永远是非常虚心。单纯的喜欢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问题,但是看了他的作品以后,我觉得他非常有潜力,彭扬是一个天才的作家,文思很敏捷,想象很丰富。我对他有更多的期待,希望他能写出更好的作品。

刘慈欣:彭扬的小说,让孩子成长为大人,让大人回到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