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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世界读书日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7年04月21日07:46

4月23日是世界读书日。在此,我们特别邀请几位知名文化人士谈谈他们心目中的阅读。他们中,有当下风靡一时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原同名小说作者、编剧周梅森,也有黄磊这样充满书卷气息的演员;有梁鸿、祝勇这样活跃的学者作家,也有肖复兴这样笔力恒健的前辈作家。从他们的文字中,我们可以感悟阅读给生命带来的感动……让我们都来读书!

——编者

向老巴尔扎克致敬

周梅森

老巴尔扎克是个好作家,却不是个好商人。他一生从事过许多生意,从印刷铸字到香脂肥皂,都以失败告终。商海沉浮,让老巴尔扎克尝够了破产、倒闭、清算、负债的痛苦。这使得他在同时代的作家中,对金钱怀有最深刻最透彻的认识和感受,让他及时窥见了法国社会的种种奥秘,看到了资本繁荣景象下的种种罪恶,成就了伟大的《人间喜剧》。少年时,我在一片文化荒漠中迷上文学,就是因为一本《巴尔扎克传》。直到今天年过六旬,我仍没忘记巴尔扎克在拿破仑塑像下刻下的那铿锵的字句:你用剑未完成的事业,我要用笔来完成。

巴尔扎克的笔征服了世界。《人间喜剧》描绘了19世纪前期法国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交替历史时期壮阔的社会画卷:金钱至上,金钱取代了荣耀的贵族头衔,崛起的资产阶级历史性地走上了法兰西社会政治舞台,他们为占有财富,不惜欺诈和暴力掠夺。巴尔扎克以敏锐的观察思考和沉浮其间的深刻体验,在《人间喜剧》中为我们塑造了高老头、葛朗台、拉斯蒂涅、吕西安、伏托冷等一个个经典的文学人物形象,为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奠了基,对后世的现实主义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和老巴尔扎克一样,我也赶上了一个急剧变化的时代,经历了一个东方大国的经济崛起过程;我也执迷商海,从年轻时在房地产法还没出台时参股集体房企搞房地产开发,在邮票大的土地上盖房,直到今天证券市场上的投资。坦白地说,我比巴尔扎克幸运,虽然其间有过不小的挫折和失败,甚至差点儿倾家荡产,但不像巴尔扎克那么悲惨。我分享了中国崛起的成果,虽没暴富却也获得了财务自由,至少无须像巴尔扎克那样,靠写作靠挣稿费去偿还积欠的债务。当然,今天靠写小说来还债几无可能。

老巴尔扎克一生受到金钱的压迫,很关注金钱的秘密。我从一个禁欲时代走进一个物欲蓬勃的时代,也很关注金钱的动向。我很吃惊地发现,金钱在中国历史上似乎从没获得过如此赫然的荣耀:人们为了占有更多的财富,可以相互欺诈掠夺;各种面目可疑的主义和主张的屁股上总打着金钱的烙印;一切都被产业化了,包括教育、文化和医疗卫生;或粗糙或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遍地可见,很多人信奉金钱至上,世道人心被腐蚀。

尤其不能容忍的是,腐败官僚们的贪婪和无耻无底线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上至副国级领导人、部长、将军,下到处长、科长、小办事员,腐败事件层出不穷,“前腐后继”不再是民间的一句玩笑话。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在这严峻时刻奋起反腐,赢得了党心民心,让我不能不关注。

老巴尔扎克认为,作家不仅要摹写社会现象,还要阐明产生这些现象的原因,指出人物、欲念和事件背后的深刻意义,创造出典型人物。艺术家不仅要描写罪恶和德行,而且要指出其中的教育意义——艺术家必须同时是道德家和政治家……

这些主张在新派作家眼中或许已老旧不堪,但我至今仍奉若神明。巴尔扎克和他的批判现实主义主张影响了我一生的创作,从早年写历史,到今天写现实。我觉得巴尔扎克对我来说有个重要意义,那就是其作品对历史和社会的巨大思考量的追求。当代作家有几位还把对社会的思考量当回事?丹纳认为,对于事物有总体观是高级才智的标志。然而,现在的长篇小说似乎不需要对事物的总体观和总体把握,不需要生活积累,也不需要深刻思考,以为脸盆浴缸里制造的波澜就足以入书成说,长篇小说门槛变得很低。有评论家指出:这样的局面如果成为主流,长篇小说将难以完成本来的文化功能,变得徒有其名。

容纳对社会现实巨大思考量的长篇小说是需要力度和力量的。就《人民的名义》的创作来说,它需要对这个时代纷杂的政治社会现象作出思考和呼应,对腐败成灾的现实有批判的勇气,还要鼓荡起人们的豪情。在创作中,我忠实于现实主义原则,力图发掘出人物、欲念和事件背后的意义,尽力创造出典型人物形象。从人性上挖掘,根据人物的成长环境,写出特定的人物命运,道出社会各阶层芸芸众生对这个时代痛彻心扉的感受。注重对正反两方面典型的刻画——像沙瑞金、侯亮平、高育良、祁同伟以及各社会层次人物的描绘,像郑西坡父子、蔡成功、高小琴等,力求使得这部小说的文学人物的画廊不断增量。不必讳言,我一直有英雄情结,对侯亮平、沙瑞金、李达康、易学习这些人物的塑造,就是要复活人们心中的英雄审美情结。文学评论家汪政曾这样评论《人民的名义》“以英雄人物为引领,对社会全景式的反映和富有哲学意味的反思使得长篇小说再次显露出史诗的光芒,这无疑是一种崇高的美。”

谨以《人民的名义》向老巴尔扎克和他的不朽主义致敬!

生活中最根本的温暖

黄 磊

在今天,对于多数人来讲,读书已成为一件遥远的事情,读书似乎只是在学校的记忆。

如果认为我危言耸听,那我就来举个例子。如果说书不离手还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那么今天真的是做到了人人都可以手机不离手。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公共场合,我们都离不开那部智能手机,我们几乎每一分钟都会看一眼手机。

我对新的科技没有任何的排斥,事实上我也是一个手机不离手的人。但有一点我还是保留着,就是我读书,而且会读纸质的书。读书对于我来讲是一种生活方式。

现在住在郊外,去书店的机会少,但如果出差或者在机场,我还是会到书店里面去转一下。不一定要买,但是会随便拿起几本书翻看一下,好像自己一直都还没有长大,依然还是学生时代的那个少年。读书会让我们觉得自己一直能够停留在某一个时间段,某一个时代,某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时空当中。在读书的过程中,你不会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你会停驻在文字与纸张之间,流连忘返。

读书是我的支点,这个支点不会让我变得更勇敢或者更强大,但可以让我逃避开一些我无法逃避的事情。读书可以让我不太在乎周边的世界,甚至不太在乎我自己,而只在乎书中的那些描述。以前是对故事人物的喜爱,到后来更加喜爱那些文字一笔一画的描述。那描述可能只是一座山一片云,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但这些,都会让我觉得,我停留在少年时光中,任凭白驹过隙、岁月如流。

我把读书作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种方式,每天会翻一翻书,不论是在睡前还是醒来。我会在出门的时候,把一些书带在身边,有些书我读过几遍,有些书似乎永远都不会读完。

我读的书很杂。我喜欢历史类的书籍、小说,还有一些传记和散文。这些书中的人物和书的作者,有一些我非常熟悉,经常会碰到;一些是新交的朋友,聊不了几句;还有一些是不期而遇、萍水相逢,却留下了一生不可化解的缘分。我们不在一个时代,不在一个世界,不在一个国度,不在一个文化里面,但我们却用不同的方式,用彼此都不知道的心情,互相支撑和慰藉着彼此。当我们在人生的某一冰冷的境遇当中独自行走时,或者是某一份超出我们预想的喜悦降临时,那个因为读书建立的联系便成为了我们彼此的支点。这在不知不觉间,成为生活中常常被忽视的最根本的温暖。

想起了青春季阅读

肖复兴

那一年,我读高一。大概是看到我很喜欢看书,学校图书馆的高挥老师允许我进入图书馆自己挑书去读,由此开启了我人生一段最重要也最难忘的经历。

在书架顶天立地的图书馆里,我发现有一间神秘的储藏室,被一把大锁紧紧地锁着。我的学校是北京有名的汇文中学,是用庚子赔款建立的一所学校,有着100来年的历史,图书馆里的藏书应该很多,我猜想那里应该藏着许多新中国建立以前出版的老书和禁书。每次进图书馆挑书的时候,我的眼睛总禁不住盯着储藏室大门的那把大锁看,想象着里面的样子。

高老师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破例打开了那把大锁,让我进去随便挑书。我到现在仍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走进那间光线幽暗的屋子里的情景,小山一样的书,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书架上和地上。我是第一次见到世界上居然有这样一个地方藏着这样多的书,真是被它震撼了。

从尘埋网封中翻书,是那一段日子最快乐的事情。我像是跑进深山探宝的贪心的孩子一样,恨不得把所有的书都揽在怀中。那时,我沉浸在那间潮湿灰暗的屋子里,常常忘记了时间,书页散发着霉味也闻不到了。常常是,天已经暗了下来,图书馆要关门了,高老师在我的身后,打开了电灯,微笑着望着我。

那一年,我印象最深、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从这间阔大的储藏室里中,找全了冰心在1949年以前出版过的所有的文集,包括《春水》和《繁星》。

那时,可笑的我,抄下了冰心的整本《往事》,还曾天真却又是那样认真地写下了一篇长长的文章《论冰心的文学创作》。虽然到高中毕业也没敢给一个人看,却是我整个中学时代最认真的读书笔记和美好的珍藏了。

说实话,有些书我并没有看懂,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印象和感动。但最初的那些印象,却是和现实完全不同的,它让我对生活的未来充满了想象,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一定发生,而那一切将会都是很美好的,又有着镜中花水中月那样的惆怅。

可以说,是冰心的这些书,带我走进文学迷人的天空,让我进而结识更多的作家和他们的作品,让我认识并向往更为令人向往的广阔的世界。读书,是伴随一个人一生的事情。但是,青春季节的阅读,是人生中最为美好的状态。那时,远遁尘世,又涉世未深,心思单纯,容易六根清净,阅读也就容易融化在血液里、镌刻在生命中,让人一生受用无穷。因此,青春季节的阅读,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它会帮助你打下人生结实的底子,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的一生。

在这样的阅读之中,文学书籍滋润心灵,给予温馨和美感、善感和敏感,是其他书籍无可取代的。日后长大当然可以再来阅读这些书籍,但和当时的阅读感觉和吸收都是不一样的,时过境迁之后,完全是橘枳之异。青春季节的阅读和青春一样,都是一次性的,无法弥补。

菲奥克拉的青春和笑声

梁 鸿

某一天,午后宁静,天空灰暗,细雨缓缓下。无意间读到契诃夫的《农民》,就好像被天气施了魔法似的,我被小说中朴素的生活和歌咏一般的旋律深深吸引,陷入一种深深的忧郁和沉思之中。契诃夫笔下的“农民”,不只是俄罗斯的农民,也是中国的农民;不只是俄罗斯的大地,还是中国的大地和大地上的人生。

一个在城里贵族家庭做仆人的农民尼古拉,因为生病丧失了劳动力,只好带着妻女回到家乡。家乡并不是一个可以安宿的地方,吝啬肮脏、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的老太婆、粗暴酗酒的守林人大哥、充满恐惧的大嫂、漆黑的一无所有的小屋。因为交不起税,村长把老太婆的茶炊拿走,这是他们象征着尊严和生活的唯一家具。尼古拉一家成了这个家庭的沉重负担。尼古拉充满激情地回忆他在莫斯科的生活,老太婆却伤心地看着儿子,说:你成了挣不了钱的人了。

冬天来临,尼古拉再也挣扎不动,悲惨死去。家里再没有一粒多余的粮食,尼古拉的妻子奥莉加和女儿萨沙只好离开,准备再次回到莫斯科。借助奥莉加,契诃夫说,农民粗鲁、相互伤害,但他们也是人,却没有人帮助他们。在回莫斯科的路上,奥莉加遇到那个曾到家里短暂坐过的失业老厨子,他们彼此没有相认,各自朝着不可知的前路走。在村庄,他们相互攀谈,谈城里的美好生活。在通向城市的路上,他们却互不相认。也许,他们都知道他们将面临着艰难,他们谁也帮不了谁。

在小说的结尾,奥莉加对着一个敞开的窗子深深地躹了一躬,用婉转如唱歌般的声调说:“正教徒啊,看在基督的分上,施舍一点吧,求上帝保佑你们,保佑你们的父母在天国安息。”

“正教徒啊,”萨沙也唱起来,“看在上帝的分上,施舍一点吧,求上帝保佑你们,保佑你们的父母在天国……”

母亲用“婉转如唱歌般”的声音乞讨,她真诚地渴望新的生活展开,她对窗户里面的人有基本的信任和向往,当她天真的女儿萨沙也跟着唱出这同样的歌词时,却给人很强的悲伤之感。

这单纯的重复,这天真的乞讨声,形成一种旋律,像一条河流,像无休无止的生活,回荡在广阔的乡村上空。未来的苦难、未来的命运正在展开,没有终止。

整部小说,从尼古拉生病回到村庄,到尼古拉死去,奥莉加母女绝望地离开,就好像一出完整的人生悲剧,村庄的整个生活场景,政权、地主,农民政策、农民命运,人性的状态,都鲜明而细微地呈现出来。小说基调让人伤心,像污泥一样,无法摆脱的梦魇一样的生活。但中间又有明亮的因子,那就是乡村的风光和菲奥克拉的生命力。它们形成一种矛盾性。生命在这里无用地挣扎,又奇异地充满着生命力。每个人都在寻找出路,毫无出路,但还在努力生活。

那天下午,我坐在中国一个城市的家中,却为遥远的俄罗斯的生活深深感动,为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人们心痛。我看到了整个世界和世界中的人。这正是阅读的幸福。阅读一本好书,可以触摸无限深远的世界,心灵所受的启迪也超出地域、空间和现实规则。而文学,又可能是所有阅读中能使心灵最柔软的那部分动起来的东西,恰恰是这柔软的部分,使我们能够去抵抗那些坚硬和残酷的东西。

人一生中会读很多书,总有一些好书让你念念不忘。我记得十四五岁时读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当看到主人公躺在地上看蓝天和白云的描绘,突然有种永恒的感觉,对生命充满珍惜,好像整个世界流入到自己的心里面。那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感觉。就好像《农民》中那个健康的小儿媳菲奥克拉,她青春的身体和纯洁的笑声成为唯一的明亮,为人类点燃希望的火花。

我们在阅读中与她相遇,驻足,欣赏,给那青春和笑声赋予永恒的情感。或者,我们不妨说,她就是阅读的化身。

在“无纸时代”, 读纸质书

祝 勇

现在,读纸质书的人少了,手机阅读者却在增加。对此,写书的人感受最深,因为书的发行数早已不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壮观。对于一位写作者沤心沥血的文字,人们已经无暇顾及,这将写作者推向前所未有的尴尬位置,高纯度的文本也日益变成写作者的“独语”。

书这个词,原本是指一本具体的书,就是《尚书》——中国第一部历史文献集,后来意义变宽,指所有的著作。生活要人们去挣扎、奋斗,因此,一部手机,就是一个高浓缩的书房,在见缝插针的地铁里读一读手机上的文字,也不失为一种温暖的抚慰。现在手机上的书算不算书,我不知道。假若让我决断,我认为手机上的书不叫书,只有纸质书才是书。我认同手机阅读的便捷,同时担忧手机阅读的轻浅化和碎片化。我相信载体的变迁,必定带来内容的变化。当年我们古老的文字在甲骨、青铜、竹简、布帛、纸页上不断转移,与之伴随的必定是语言和内容的变化。比如青铜器上的文字必然是精简的,所记内容也一定是国家大事,所谓“祀”与“戎”,也就是祭祀和战争。当文字转移到纸页上,化作诗词、书札、文章,书写才自由自在,才成为一种均等的权利,抒情、议论也才成为可能,并蔓延出灿烂的文学史,有了我们浩大、辉煌的纸上文明,像王羲之《兰亭序》、李白《上阳台帖》、苏轼《寒食帖》,还有9亿字的《四库全书》。

当书从纸页转移到电子屏幕上,改变的绝不仅仅是外壳,而是思维方式和传播方式。网络呼唤点击量,因此造就了“标题党”,而一些沉静的、意蕴深藏的文字,显然是不适合手机阅读的。手机的书库中当然也可以下载各类经典,但有谁会在手机上读黑格尔、韦伯、陈寅恪、钱锺书?

有人说,纸的时代已然过去,就像甲骨时代、青铜时代终将过去一样。但我仍顽固地认为,纸质书的时代不会消亡。

文字需要阅读,文化则需要抚摸、感受、相融。我们的文字,从来都是文化的一部分。因此,我们碰触到的不应该仅仅是冰冷的显示屏,更应该是温润的纸页——那是我们的文化,古代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纸从自然中来,带着生命的气息,牵动着汉字的呼吸筋脉,与我们的生命血乳交融。

“中国最美的书”“世界最美的书”,都依托纸而存在。书的艺术,实际就是纸的艺术。抽去一张纸,美就会被抽空,文化也会被肢解。

当然,我们还没有到悲观的时候。我们看到,书店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在增加,在各大城市不断进驻黄金地段。像诚品、言几又、方所、西西弗这些品位高尚的书店也不断刷新着我们对书店的老印象,让阅读和选购变得更加轻松、时尚和舒适,在书店里翻书的,绝大多数是年轻人。最近为拙著《故宫的隐秘角落》与读者面对面交流,我惊讶地发现,来聆听我回溯历史、讲述故宫的,居然多是年轻读者——在电子时代长大的一代,对阅读,尤其是纸质书的阅读,竟然有着天然的好感。

读纸质书,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阅读。因为这样的阅读,让我们的思想沉静、深入,体验文明的纯美与辉煌。这样的阅读是可贵的,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