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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什么是友谊

 | 肖志喜  2016年10月25日09:20

  “老谭 ,北京来信!”邮递员老远就在大声呼喊。

  北京来信,很纳闷。 老谭坐在只能容纳五张办公桌的办公室里,吸着香烟,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想做。只静静地坐着,呆着。这突然的北京来信让他非常惊讶。他的大脑急速地旋转,在记忆中努力搜寻,就是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从北京到湖南乡村快递费多少?”老谭温和地问着邮递员。

  “付了,北京那头付了,您就只管收快递吧。”邮递员急忙地从邮递袋中快速地取出快递赶紧递给老谭。

  老谭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拆开。

谭兄:

  您好!

  三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谭兄,自那日分离,一别就是三十年。三十年啦!您让我想得好苦。千里万里一直都在寻找你,希望从别人的嘴里得到关于你的消息,但失望就像沙石一般沉入海底,没有声息。

  谭兄,想想当年,咱们一起砍柴,一起读书,一起斗蚯蚓,一起玩皮球,一起睡地铺,这都是咱们少年时期永远都不能忘却的事。曾记得学校要举行一次模拟考试,你硬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这次你一定可以考到前三。′我对自己半信半疑,不敢回答你的话,只偏着头耷拉着。或许是我一时的冲动,也或许是我一时的争强好胜,我反倒和你打起了赌来。“得前三,我请客;没得前三,你请客。”当成绩下来的时候,结果我只得第四,你生拽活拖地把我拉到餐馆吃了一顿上好的饭食,我知道,那是骗爸妈得到的一月生活费。其实那次我真的对不起你,今天我在信里就告诉你吧。试卷上我会做的,我没做的,做对的,我又划掉。我只想着吃到你的一顿美食,今天想来那时是多么的幼稚和天真。这事我一直都挂在嘴边,给我老伴说,给我儿子说,给我女儿说。他们听后都哈哈大笑起来,笑我们俩个真逗。

  谭兄,你还记得你妈从老家爬两座山把烘干的鱼从家里带到学校来吗?我看到你拿着你妈送来的鱼,你的眼泪流了很多很多,一连好几天你都在自责自己,对不起妈妈?因为你的学习一直还在中等偏上一点的水平上徘徊。其实你已经很用功,我是知道的,但那时学习很艰难,我们都不能责备自己。你把家里烘干的鱼分了一半给我吃,你知道我是最爱吃鱼的。至今我还在想着你家里那美味的鱼,一想起它就有点心痒痒的,巴不得又跑到你家里去饱饱地吃一顿鱼,来填补自己的肚皮,满足自己的食欲。我知道你妈已经离开了你,我想你一定很伤心,很痛苦,我在北京祈祷她老人家在天堂的幸福。

  谭兄,心中的话很多,脑中的故事也很多,只要我们心中装着,彼此挂念,再多的语言也比不上我们相连的心,只有心在一起,友谊才地久天长。

  谭兄,一切安好!祝你的生活还能如春天般的阳光!

  此致

  敬礼

想你的人:文明雨

2016-01-02

  老谭一字一句地读完信,热泪盈眶,没了言语,更没了声音,此刻文弟就成了他整个人的世界。

  老谭的记忆被拉到三十年前。

  那年,文弟没有考起理想的高中,老谭却考起了。少年时代形影不离的朋友,不得不分离。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风,夹着寒气,吹刮在人的脸庞上,让人不寒而栗,阳光,没有,被乌云遮挡在黑暗里,田埂上草正在遭遇枯萎,溪流在逐渐干涸,池塘没有游鱼浮上水面。

  少年时代的老谭,一脸白皙,活脱脱地,很可爱,惹人喜欢,尤其是稚嫩的皮肤更甚如此。文弟最喜欢用手去触摸他的脸,因为那儿的肉柔软柔软。

  文弟,一脸憨厚,傻头傻脑,矮小的个儿还没有老谭一个胳膊肘那么高,文弟把老谭当作是一棵参天大树,他就躲在下面歇着乘凉着。天塌下来还有老谭顶着。

  那个雨天,老谭站在汽车站等,文弟还没有来。

  文弟没有考起,他妈让他转到他爸那儿去读,他爸是湖北的,文弟乘车就要离开湖南,这一别或许是永远的分别。

  而老谭也要到县城高中就读。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文弟,你来了!”老谭老远就看到文弟走来的身影,所以他一直注视着,一刻也没有分离过。文弟走到了他的身边,紧紧地抱着老谭,许久许久,没有分离。

  文弟要走了,要遥远的湖北读书。老谭这心里,不知是啥滋味?老谭此刻就像失群的孤雁,形影相吊,很是失落。老谭伸出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拥抱着文弟,然后一阵咯噔噔地笑,这笑声像是在安慰自己,又想是在安慰文弟。

  眼见车就要开动了,老谭把从家中带来的一本书递给文弟。至今这本书还在。

  文弟在车厢里,眺望着老谭转身回家的背影,没有流泪,只有记忆,他记住了这个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的背影,老谭的背影。

  高中二年,很快就走了,老谭在这两年里没有收到文弟的信,也没有文弟的地址。很久不见文弟,想他了。

  那天,没下雨,只有一点风,阳光疲软地照晒着大地。老谭在家把作业写完,扔到一边,发疯似的从家门口一路奔跑,径直朝文弟家里跑去。

  “谭,你跑哪儿去?”老谭妈在后边大声喊叫。

  “我要找文弟。”老谭拼命地跑,拼命地回答他妈的话,头也没有扭地跑走了。

  “傻孩子,文弟不在家,他到湖北去了,你跑他家干嘛呢?”老谭一边追一边喊。可老谭就是不听他妈的,只顾自己跑去。

  砰砰砰,砰砰砰,把门敲得震天响。终究是没有人开门,门上的锁都已经生锈了。

  “谭,你想知道文弟的下落吗?”文弟先前所在的村一个和文弟隔壁邻居的小姑娘跑了出来,想把文弟的去处告诉他。

  “快说,文弟在哪儿?”老谭急切的心情就像铁杆上的生活鱼。

  “文弟,听他妈说,在湖北武汉……”老谭总算知道了文弟,可遥远的距离,可两年的不接触,文弟还记得老谭吗?

  或许是真的冲动,或许是太想文弟,或许真想见文弟啦。

  老谭私自做出了一个巨大的决定,一个人坐上火车跑到湖北武汉去寻找文弟。

  雪,飘得屋檐上老厚老厚,天寒地冻,走廊上的狗都哆嗦着,打着寒颤。路上很少行人,都躲在被窝里暖自己的身子去了。火车上的老谭发着抖,虽然满身的棉衣,但天太寒冷了。

  第二天,老谭一早就下了火车,径直朝姑娘告诉他的地址奔过去,可满怀的希望带来的却是无边的失望。老谭在湖北没有找到文弟。他伤心极了,痛哭流涕,一场奔波,却换来一场空欢。

  天,一连三天大雪,第二天老谭就返回湖南老家,他哭丧着脸,皮肉都起着褶皱,蓬松的头发根根都是混乱的,牙齿都有点发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没有洗漱。回到家的老谭闷闷不乐,老谭的出走寻友,把全家上下都吓跳了魂。老谭总算是回来,爸妈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

  文弟从茫茫人海中消失了,走出了老谭的视线,再也寻找不到了。

  一晃眼二十年走了,文弟到底怎么啦?老谭不知道。但老谭的心里永远都藏着文弟。一直都在寻找,可一个失望又一个失望让老谭经常泪如雨下。

  “老谭,听说文弟在北京一所大学工作。”以前的一位同学对准老谭的嘴说着。

  “真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但不知道是哪家大学?”文弟仅抱着的一丝希望又失望了。这样的消息干脆不说还好,越说越伤感。

  “老谭,湖北来信!”邮递员从老远的老街张开喉咙喊道。

  “来了,来了,等等,等等!”老谭急急忙忙跑出来,接过信,一看信封。

  收信人:谭国圈

  写信人:文明雨

  老谭兴奋得要蹦起来。他赶紧撕开信封,里面很简短的几句话。

谭哥:

  你好!

  二十年不见,甚是想念。我在北京一所知名大学担任数学系教师。

  今天的大学生和我们往日的初中生就是不一样,他们成熟,又懂事。我们与学生之间的交流很轻松,也很自在。不像我们初中时候那样,老师把我们当作亲子女,看着我们,护着我们,还要紧紧地跟着我们。

  我曾记得,我和你一次晚餐过后,本来晚餐过后,很快就要晚自习,可我和你或许是心玩的缘故,竟然没有按时到达教室上晚自习课,而是跑到外面距离较远的水库去游泳。

  天暗了下来,我们或许把上课的时间都给忘却了,只顾尽情地享受的水带给我们无穷的乐趣。

  我仰着躺在水里,用双手拼命地划动,双脚自由轻松地抖动的水面,绽起的水花晶莹剔透。而你胆量也够大的,独自一个人往深水处更深处漫游,一个圈来一个圈去,连续好几个圈下来。我知道你也游累了,游不动了。你活活地停靠在水岸边,仰望着蓝蓝的天,喘着气。

  “明雨!国圈!”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同学们呼喊的声音。

  当我们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你知道我们俩当时是多么的害怕和胆怯。但当我们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并没有责罚我们,而是鼓励了我们,这让很多同学感到很意外,很意外。或许老师正是用鼓励的方式让我们感到内心的惭愧和自责。

  回忆过去,在我的生命中,至今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让我如此回忆和怀念的人,你是我一生中不会忘记的人,是因为我们少年时代结下了永远都不会忘却的友谊。

  祝一切都好!

  此致

  敬祝:

文明雨

某年某月某日

  这是老谭二十年前接到的一封信,只因为工作繁忙的缘故,最终还是没有相见。

  五年走了,老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竟然南下广东,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家里的活也慢慢地丢失了。

  烈日的暴晒,让老谭像一条萎缩的黄瓜,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他很想找到一个可以让他乘凉的大古树。老谭算是幸运的,在他不远处的地方竟然有一家咖啡店,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咖啡是贵还是便宜,他发疯似的一路跑进咖啡店。点了一份冰凉冰凉的冰棍水,一口又一口地饮了起来。

  叮叮叮……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赶紧拿起电话,放到耳朵边,听电话里的声音。

  “谭哥,是你吗?我是明雨呀。”

  此刻的老谭,心力交瘁,皮软乏力,像一个软绵绵的皮球,靠在沙发椅上,动弹不得,当他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文弟的声音。他的精神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

  “文弟,是你呀,是你呀!”老谭是多么的激动,他多么希望在这个烈日无情的日子里听到朋友的声音。他在最无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文弟给他打来了电话。他是激动,是感谢,是怀恩。他知道每一次危难文弟的身影和文弟的声音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给与他更多精神鼓励和无私的帮助。

  烈日下的电话让老谭更加地感受到了文弟就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三十年前的许多往事,老谭不想再去回忆,因为多如繁星,密似雨滴。

  老谭又把北京发来的信看了一遍,然后又抄写了一遍,他把信中的精神实质全都吃透了,他决定给文弟回一封信。

文弟:

  你好!

  信收到,并已阅读,心中除了感动,更有念恩。

  谭哥,我一切都好!我也相信你也一切都好!

  我们都是在党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一代有理想的青年,虽然如今我们已是年过半百,但我们依然能重叙过往深厚的友谊。

  现在我记忆不是很好,但还至今还记得你家的腌渍菜和你家辣椒炒小鱼。我感谢你妈妈为我们带来怎么好吃的东西。不知他老人家还好吗?

  你来我家那年,正值我们村闹水荒,农田稻禾渴望水的浇灌,你和我跑到水渠,生挖通一条水沟,让水流入我家的农田,至今我还记得回家以后,你妈告诉那天你病得不轻,但你没有告诉我,事后我很内疚,总觉得对不起你。

  在我们班里,我个子是最矮的,常常受那些高个子的欺负。我记得永春是我们班最肥壮的一个,他力气很大。有一次,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他把拳头举得老高,差点就要落在我的头顶上,幸亏你,举起你自己的拳头挡在他的拳头上。板着一副脸,硬是把永春吓跑了。

  很多事,我都记在心里,在信中我不可能把所有和全部都叙述出来,但我的心中时时刻刻都在回忆着他们,有时让我感动,有时让我兴奋,有时让我感到幸福,有时让我无比激动,总之,有时间我见到你的时候,我要好好地和你讲我们过去的故事。

  因为时间的缘故,信就写到这里。一切安好!你在北京生活得开心!快乐!幸福!安康!

  此致

  敬礼

谭国圈

2016-10-24

  第二天,老谭就跑到邮局把这封回信发给他的挚友文弟。发完信,他的心情轻松多了,高兴,喜悦,心里像落下的一块石头。

  老谭沿着自己走了几十年的小路回家,这条路也曾经是他和文弟走过的路。这条路上有他们曾经攀爬的山,山中有他们曾经捕捉的小兔;这条路上有他们曾经歇过脚的山亭,山亭有他们曾经坐过的石青板凳;这条路上也有他们曾经喝过的井水,井水里至今还有他们的倒影。这条路见证了他们的友谊和少年时的故事。+

  两周过去了,老谭想着文弟应该已经收到了他的信。他知道文弟已经知道了信的内容,他知道文弟在想念着他,他知道文弟一定会抽时间来看望他。这一切美好的理想都在自己心里打着转,他希望这一切马上就会到来。

  山村里天空中的白云依旧飘扬,鸟声依旧婉转悠扬,星星还是璀璨闪耀,美好的照样美好,光辉的照样光辉。

  “老谭,老谭,信,北京发来的!”邮递员又在高声呼喊。

  北京那么快就来信,赶紧取信,老谭的第一意识里就想到文弟,文弟回信了,真快!

  老谭迫不及待地从邮递员手中取过信,还未来得及拆开信封,信封上非常鲜明地印着“退信”,醒目,光亮,毫不含糊!

  老谭开始莫名其妙,他发抖的手几乎有点不听使唤,颤动。

  他不敢相信这眼前的事实,但这就是事实。他必须要接受“退信”的事实。他呆呆着,垂头丧气,没有精神,萎靡不振,他伤心极了,痛苦极了。

  他想撕毁这封信,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撕毁他,他想这肯定是有原因的,他想文弟是绝对不会退信的。他开始珍惜眼前的这封退信,把信藏在自己的怀中,然后藏进自己的书箱柜子里。他想永远珍藏这封“退信”。

  老谭近几日的心,一直都很不平静,无缘无故退信,让他的心中忐忑不安。家后山上的杜鹃这几日总是乱叫过不听,扰得他心神不宁,他想尽力驱赶这些胡言乱语的杜鹃,但他们就是鬼魂一样缠着他不放。

  老谭,在想:文弟到底怎么啦?他越想越心慌,越想越思念文弟。他决定去北京找文弟。

  老谭带着文弟的信,根据信封上的地址,他乘上从湖南开往北京的火车,第二天他到达北京西。坐上的士,赶到文弟工作所在地。老谭见人就问文弟的办公室,好心人告诉他,文弟的办公室在教师办公楼五楼308。当老谭赶到的时候。

  一位同事把最真的消息告诉老谭:文弟,他走了!

  消息如同晴天一个霹雳,在文弟头顶上轰炸,要将他炸个粉身碎骨。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事实就像“退信”的事实一模一样,事实就是事实。他此刻必须接受事实,不管他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但痛苦是换不来事实的。

  老谭,老泪纵横,心如刀绞,掩面而泣。

  他走进文弟的办公室,抚摸着这里的一切。文弟写给老谭的草稿信都摆在办公桌上,老谭轻轻地拿起这些草稿信,他在哭,在痛。

  好好的太阳,突然隐去了它的光芒,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乌云密布,一阵倾盆大雨如排山倒海似地打下来,击中每一处地方都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电,像一道又一道铁棍,锤击着老谭的心脏,发出怦咚怦咚的声响,他昏阙在文弟的办公室里。但雨并没有停歇,风,依旧很狂,雷声,还很响亮,老谭已经不省人事。

  第二天,老谭在文弟的墓碑前跪着,斟了满满的两杯满满的酒,一杯是文弟的,一杯是自己的。他举起,面对墓碑上文弟的头像,他深深地鞠躬,然后对饮。滴落几滴痛心的泪。

  鸟,在鸣叫,但并不凄婉;风,在吹拂,但并不寒冷;人,在跪着,可心在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