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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绪源悼任大星:大星永远闪耀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刘绪源  2016年09月23日10:22

前不久与任大星先生通话,他说起有一套书要送我,便想择时登门。今日秋高,本望有半日畅聊,临行打个电话,却是他女儿雪蕊接的,停顿片刻后,她声音低沉地说:我爸爸已于今天凌晨二时走了。这让我大吃一惊,眼前一片昏黑。

其实我很早就听说他患了肺癌,并已转移,但他本人并不知情。医生断言很难捱过半年。可他整日乐呵呵的,饭照吃,书照写,天照聊(只是不能像过去那样“舞照跳”),坐着和靠在床上的时间明显增多了。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这使我更相信病人不知情实在是件好事。前不久还读到了健灵转来的他的一部长篇新作,是写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爱情的,写得情真意切,充满当时特有的时代感,我认为是一部值得出版的好稿。听说健灵已为他联系了出版社,却还来不及把这好消息告诉他。唉,悲哉,大星走得还是太快,太突然!

大星是少有的到了91岁高龄(1925年出生)还笔耕不辍的作家,且笔下仍有青春的活力。他也是对新中国儿童文学发展作出过特殊贡献的作家,我曾在《中国儿童文学史略》中为他专列一章,因他的《吕小钢和他的妹妹》和《刚满十四岁》等小说,创造了那个时代特有的文学范式。在这些作品出现以前,儿童文学作家多不知怎么写,如何才能跟上新中国的生活节奏。这些作品虽有时代局限,却是彼时真实生活的产物,是作家在生活中摸索和思考后的创造。但大星并未沉缅于自己创造的范式,当有的作家顺着这范式踏步甚至走向更偏的极端时,他却在摸索着新的能否突破其局限的新路,写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长篇小说《野妹子》和童话《大街上的龙》等,都让人耳目一新。他的创造的源泉,就是长期生活在少年儿童中,他始终是从生活出发的;同时,又熟读各国文学名著,对文学有着诚挚的爱。进入新时期后,他的笔墨又焕然一新,写出了《我的第一个老师》《三个钢板豆腐》《湘湖龙王庙》等脍炙人口的佳作。过了八十岁后,他发表在《上海文学》的短篇小说《罪恶的种子发了芽》,仍让人赞不绝口——那老练的文笔和发自老人心底的青春记忆,读得人心里软软的、酸酸的,苦涩而有蜜意,使我们对不太如意的人生充满了爱的回味。

大星是极为有趣的人,对文学有自己的真知灼见,我和他非常谈得来。他曾将许多“不宜公开”的人生秘密和文学发现悄悄告诉我,有些确实令我茅塞顿开。有一次在一个会上,我们的发言观点偶有不同,主持这次活动的正是他的弟弟任大霖,在入住宾馆时大霖故意将我和大星安排在同一间,并一本正经说:“这样安排,主要考虑你们能继续讨论美学问题。”引得同行的作家们哈哈大笑。大霖自己不笑——他是出名的冷面滑稽。大霖先于大星而去,他们兄弟感情甚笃,弟弟的去世曾让他悲痛万分。但大星对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在我工作过的文汇报副刊“笔会”上,曾刊发他两首打油诗,极能体现这乐观的性格,现抄之如下:

岁届八秩,寿命称长;笑口常开,体健身强。未敢懈怠,紧随风尚;时髦老头,兴趣多样。手机在握,交际宽广;收发短信,频若反掌。电脑陈室,弃笔从洋;既通“妹儿”,又写文章。单指啄键,转瞬成行;聚沙为塔,日必五张。稿件草就,自作欣赏;见诸报刊,固亦所望。新书问世,聊慰痴忙;速寄故里,游子衷肠。遇有舞会,整装赴场;三步飞转,犹显倜傥。卡拉O K,撩我技痒;高歌数曲,耄耋全忘。

逢年过节,小辈奉觞;戏语连篇,欢声满堂。外出观光,偕妻同往;重觅芳菲,添美夕阳。晨起锻炼,暮聆音响;动静兼顾,神形俱养。最大快事,旧友来访;促膝畅叙,共话沧桑。人生至此,不慕仙乡;迟早谢世,悉听上苍。

任大星当了半辈子儿童文学编辑,写了一辈子小说和童话(他还写有多部成人文学长篇)。他的文学成就不会随他而去,任何一部严肃的中国儿童文学史都不可能绕过他。我们每一位受过他提携和帮助的文学后辈,也都不会忘记他。只要儿童文学在,他就依然在。——大星永远闪耀!

                                                                          含泪草成于9月22日午间

(本文刊于9月23日《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