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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远方之城——读铁凝的《哦,香雪》

 | 梁翰晴  2016年08月18日14:25

  品读铁凝女士的《哦,香雪》,我仿佛置身于北国那个群山环抱的小山村。抬头眺望,目光穿过色调单一的群山,在遥远的北方,一座朦胧的城市时隐时现……

   《哦,香雪》是铁凝的代表作,于1982年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及首届“青年文学”创作奖。小说的情节简单却富有诗意——如同香雪这个名字一样,洁净而又芬芳。小说以闭塞的小山村台儿沟为背景,通过对香雪、凤娇等一群乡村少女的描摹,叙写了每天只停留一分钟的火车给宁静山村生活激起的波澜。整篇小说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没有宏大的场景描写,有的只是娟秀的文字,像春蚕吐丝一般,一圈一圈结成纯美洁白的茧子。

   孙犁先生称赞这部小说“从头到尾都是诗”,这评论一语中的。诗意总是美的。

   少女情怀就是诗。香雪与她的伙伴们美得质朴,美得娇憨。当火车开进台儿沟,姑娘们“刚把晚饭端上桌就慌了神,她们心不在焉地胡乱吃几口,扔下碗就开始梳妆打扮”。在她们心中,火车该是多么新奇、伟大的事物!为了迎接火车,质朴的姑娘们总会细心打扮一番,她们会“悄悄往脸上涂点姻脂”。“悄悄”,已然将山村姑娘的质朴完美勾勒。她们的日常只有劳作,偶尔的涂胭脂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像是怕被周围人发觉……这是一群质朴的姑娘,也只有质朴如她们,才会有这般的娇憨举动。

   姑娘们的美,也美在特有的天真。她们会凑上前去问来自北京的列车乘务员“你们老呆在车上不头晕?”“房顶子上那个大刀片似的,那是干什么用的?”这些颇幼稚的问题,在衬托台儿沟闭塞落后的同时,也映照着她们的天真。现代化器械,在她们看来是奇特、不可理解的,这群没有被现代文明洗礼的姑娘,保留了大山深处最原始的纯美与洁净。

   香雪作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自然也具备这些美。她和伙伴们一样带着大山深处特有的洁净,却更胜一筹。在与汽车里的乘客做买卖时,“她是那么信任地瞧着你,那洁如水晶的眼睛告诉你,站在车窗下的这个女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受骗”,“你望着她那洁净得仿佛一分钟前才诞生的面孔,望着她那柔软得宛若红缎子似的嘴唇,心中会升起一种美好的感情。你不忍心跟这样的小姑娘耍滑头”。与她的伙伴们不同,这是一个连讲价都没有学会的姑娘,是一个对任何人都抱以极度信任的姑娘,她的心中只有美好。

   香雪的美,还来自她的娇怯——这是她的伙伴们所不具备的。最妙的莫过于对香雪动作的描写。在凤娇因伙伴的调笑而不开心,把香雪的手松开时,香雪“又悄悄把手送到凤娇手心里,她示意凤娇握住她的手,仿佛请求凤娇的宽恕,仿佛是她使凤娇受了委屈”。这是多么娇怯、善良的姑娘!她的心里不存在所谓的不愉快,她甚至不很理解伙伴们对凤娇的调笑,但是她愿意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请求凤娇的“原谅”。当娇怯与善良相交织在一起,女性的柔婉与敏感就被无限放大了,香雪的眼光仿佛可以触探到人的内心深处。

   香雪是有渴望的,她渴望知识,渴望美好的生活,这也是那个闭塞的小村——台儿沟的渴望。香雪性格的养成,与“小得可怜”的台儿沟是分不开的。香雪,更像是台儿沟的一种人格化,她代表的就是台儿沟,就是一种闭塞而可怜可爱的文明,也是一种迫切想被新文明同化的旧文明。

   在八十年代,改革之潮涌起,一切都充满希望,香雪与台儿沟的渴望是充满生气的,人们对香雪的追求充满信心,对那闭塞的小村同样饱含深情。这是一个时代的需求,这也是一篇切合社会现实的小说。

   但是,时过境迁,当我们以现在的眼光再去品读,却发现人们美好的希冀是一座远方之城,通向这座城的道路上布满了艰辛与磨难。

  远方之城难以触摸,但是它会给你一条似是而非的路径,让你始终抱有希望,去追寻,去奋进。由于很难抵达,被感染的旁观者就产生了一种独有的情绪:饱含憧憬和向往中的淡淡的忧伤。

   我为什么会诞生远方之城的想法呢?或许,是因为香雪纯美得让人生疼,是因为香雪生活环境的闭塞落后,是因为香雪在火车前的恐惧无措,是因为香雪在学校的孤立无援,是因为香雪追求梦想的艰难步履……还有,香雪那倔强的自尊。

   台儿沟旧文明对新文明的向往,香雪对未来的憧憬,都停留在愿景阶段,香雪对未来虽然有信心,却也只有“考大学”这一座“独木桥”。火车停留的一分钟,没有任何人为了台儿沟下车,台儿沟依旧处在闭塞中。年轻的姑娘们因为这一分钟而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为这一分钟而甘愿等上一整天,她们会用山里的鸡蛋与核桃“冒着回家挨骂的风险”换回一些新奇玩意儿。她们的头上逐渐出现了玻璃胶的发卡,出现了橡皮筋,表面上看,姑娘们确是接受了外界文明的熏染,但是这毕竟不是内在,她们只是呼吸到了来自大山以外的新的空气罢了。

   文章中没有一处提及台儿沟青壮年男人们有乘上火车去往外面世界的举动,他们依旧待在深山冷岙里,维续着自己的生活方式。香雪的父亲仍是“盼望每天都有人家娶媳妇、聘闺女”,因为“那时他才有干不完的活儿”。在我看来,火车在台儿沟停留的一分钟,确可以给平静的山村生活激起波澜,却很难真正改变什么。世代局限在台儿沟的人们,想要转变生活观念谈何容易。反倒是年轻的姑娘们,容易被那来自外界的新鲜事物打动,但也仅仅是好奇、羡慕,产生不了赶往外地的打算。像凤娇虽然对那年轻的乘务员有些许若有若无的情愫,但是“有没有相好的不关凤娇的事——她又没想过跟他走。可她愿意对他好”。

   因此,当我再回想起香雪的憧憬时,就如同以局外人的目光眺望远方之城,感受到一股无言的凄婉与无奈。她是那样饱含希望——克服了难言的恐惧,第一次离开台儿沟,只为那一个铅笔盒。而她渴望铅笔盒的原因,除了同学们“不太友好的盘问”之外,更有一种执著的信念:“这是一个宝盒子,谁用上它,就能一切顺心如意,就能上大学、坐上火车到处跑,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就再也不会被人盘问她们每天吃几顿饭了”。憧憬是美好的,可当意识到香雪追寻的是远方之城后,她越是努力,就越让人觉得心中生疼。

   今天,我们或许比八十年代的人们有了更高的期望:香雪会成功。她会如愿考上北京的大学,会回到台儿沟,会引导台儿沟走向新的文明……的确,城堡即便在远方,人却能踩在眼前的路上。作者的笔调洋溢着希望,香雪的心中也充满希望,连整个台儿沟,都充溢在希望里。香雪不去在乎结局,因为她完全就没有想过失败之后会如何。

   也正是因为希望,我们才可以从文字中读到那浓浓的诗意,因为希望,铁凝的笔调不再平和,而是带上了浓浓的感情色彩。情到浓处即是诗,浓情,才更易入诗境。香雪追寻的远方之城,就这样被笼罩在了诗意里。无论成败,追梦的旅途还是在诗境中走过,漫步其中,一切都值得。

   因此,人的心中,应该有一座远方之城,而且是一座诗意的远方之城,尽管缥缈,尽管难以实现,但却能让你看清脚下的路。踏着诗意之路去寻找远方之城吧。

   远方之城,是心之所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