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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抓住某种虚无 ——《1980年代之少年游》写作手记

来源:花城微信 | 育邦  2016年07月05日12:41

作者简介:

育邦,1976年生。从事诗歌、小说、文论的写作。著有小说集《再见,甲壳虫》,有诗入选《大学语文》及多种诗歌选本,著有诗集《体内的战争》《忆故人》,文学随笔集《潜行者》《附庸风雅》。现居南京。 

 

我必须说,我们是没有故乡的。那些歌里,那些诗里……呈现的是虚无。关于故乡的讯息越来越少,老是重复,如果有新消息,往往是一个人又故去了。这些讯息并没有改变故乡的容貌。故乡之所以存在,仅仅是一种信念,它是彼岸的代名词,也许是我们想像中的“天堂”。曾经以为自己的故乡在地图上——精神的地图上,比如一种哲学的慰藉或者一种思想上的固守。但是,真有这样的地图存在吗?即便有这样的地图,那么那一个点又在哪里呢?当我们明白一切乃是虚妄时,我们似乎要庆幸自己的明智;但是在此之后,我们还必须去追逐这种虚妄,这就是荒诞了。关于故乡的说法是荒诞的,但是我们仍旧要荒诞下去。 

因为大姑的去世,我得回到黄海之滨的故乡小镇。镇子依一条河流而建,此河叫车轴河,在无数个炎热的夏天,我横向在它的清澈的体内穿越,而它总是一味地纵向向东流淌,流进大海……那时节,在河面上总有一些白色的海鸥在飞翔,在那慢时光中舒展着优雅的身躯。而现在,河流变得粗鄙丑陋,再无海鸥的身影了。那是秋天,车轴河正静谧地上涨,并散发出一种药店的味道。它就像我小时候在镇上卫生院里闻到的那种气息,也许是福尔马林的气息。当我回头寻找这种气息时,它完全没有踪迹。我回到母校——我的小学,我的初中,一切都面目全非了,在这里,我丢失了自己。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时光全部储存在这小镇的幽暗之中——那些逝去的时光中。但是,关于小镇的记忆却扑面而来,依稀氤氲,一个少年和他的朋友们开始在遥远的时光深处和情不自禁的虚构中孕育、诞生与成长,也可以说是一种复活。

我试图弄明白小镇在我的精神地图上占有如何的位置。我的办法很笨拙,就是坐下来,静静的打捞我所生活的那些时光中的气息、人、事、一次日落、一声犬吠……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试图把禁锢在幽暗之中的时代气息解救出来,把那个往昔的“魔鬼”从瓶中释放出来。当然,很快我就发现那些鸡零狗碎的往事并不能构成那个特定年代中的我的小镇。我所能凭藉反而是虚构,虚构使我拥有了真实的力量。 

当我写下第一个小故事——《巴拿马内裤》时,我就明白了下面将要发生什么。是的,我的小镇必须在文字中重建。它虽无足轻重,但与《米格尔大街》之于奈保尔一样——是生命不可或缺的存在印记。顺理成章,我越写越多:人物越来越多,故事有的微不足道,有的直击死亡……但事实上,它们不够多,也不够丰盛。它像那个时代一样贫瘠,没有过多的修饰和

技法,好像黑白照片一般——没有斑斓的色彩,只有黑白印象。我相信,纯粹的修辞是无价值的,作为一种矫情更是平庸的。我运用多种形式写过一些小说,虽谈不上花哨或矫情,但绝不愿落入俗套的。而这个小说,如此老实,如此朴实,自己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试图做一个老老实实的匠人——一种近于乡土木刻版画的雕刻师。 

在小说中,“我们”热切地步入了躁动不安的青春期,“我们”对未知充满渴望,对明天充满憧憬,“我们”希望自己像鲜花一样开放,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扼杀,无情的时代逼迫那些蓓蕾不曾绽放就注定凋谢……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不是离去,就是枯萎…… 

一个人无法选择他的时代,一个写作者无法选择他的命运。我的1980年代就是我独一无二的命运,就如同那棵玫瑰是小王子独一无二的玫瑰一样——有刺,有虚荣,还有些自恋。 

那些逝去的已然成为一种虚无,而我试图抓住这虚无。即便两手空空,我也愿意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