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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荒原同行》
 | [美] 约翰•麦克菲 著    译者:岳韦  2015年04月07日14:03


作者:[美] 约翰•麦克菲 著    译者:岳韦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年3月

书号:978-7-5327-6855-4

定价:38.00元
  作者简介:
  约翰•麦克菲(JohnMcPhee),普林斯顿大学新闻学教授,美国著名非虚构作家。从1963年起,他一直为《纽约客》撰稿,他大部分书的 素材都脱胎于为这份杂志撰写的报道中。麦克菲曾四度入围普利策奖最佳非虚构作品提名,并于1999年获此殊荣。他被公认为“创造性非虚构写作”的开拓性人 物,2008年,美国新闻界的重要奖项George Polk  Awards给他颁发了职业成就奖,以表彰其“半个世纪以来对于美国新闻界难以磨灭的影响和印记”。
  内容简介:
  美国,1960年代。
  “如果要去荒原,你会与谁同行?”
  “戴维•布劳尔。”
  戴维•布劳尔,美国《荒原法案》主要推手,塞拉俱乐部执行董事,地球之友创始人。他是同行眼中“荒原保护的代言人”。
  在布劳尔担任执行董事期间,塞拉俱乐部的会员从七千增长到七万七千人。在他的领导下,俱乐部影响着美国有关土地、海洋和大气利用方面的立法。对 于美国垦务局而言,布劳尔简直就是一个恶魔,他以一己之力,将大峡谷中两大水坝的建设至少推迟了两代人的时间,并有可能永远都造不起来。
  这本书记录了布劳尔的三次荒原之旅。与布劳尔同行的分别是:
  查尔斯•弗雷泽,“美国最顶级的两位地产开发商之一”,自认为是真正的环保主义者。他觉得很多所谓的环境保护分子,其实是环境保存分子。
  查尔斯•帕克,美国地质学家,矿业工程师。他认为,“如果在白宫底下发现铜矿,那么白宫就该移走”。
  弗洛伊德•多米尼,美国垦务局局长,职业生涯的目标是有一天能建造两百米高的大坝。他觉得“大自然毫无恻隐之心”,而布劳尔“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保存主义者”。
  三场旅行,一个时代的声音。危机与变革、环境与发展、争执与妥协,所有这一切,都将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
  我们,是否还能与荒原同行?
  什么是荒原
  “荒原说起来就是一个大家能去的漂亮地方。但这并不是荒原的全部。荒原是地球多样性的一个储蓄所,我们正在把我们还剩的一点点家底以可怕的速度耗费掉。我们现在就要把它止住。只要还未开发,就不再开发。”
  “要是换上我,我就要把一部分划为可利用,另一部分划为不得利用。划出一大片地来并把它们整个保持在一千年前的样子——你做不到。人口压力太大了。”
  “所谓荒原其实就是让所有的自然因素在没有人类干预下发挥作用。如果还有百分之十的土地未开发,那么,我们就不要再开发,就把它们看成是交给教会的什一税好了。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已经获取太多了。我们要把余下的当作不存在才好。那些东西是为了其他目的才存在的。”
  “什么目的?”
  “不是人类的目的。人在这个时间轴上并不太久。”
  “荒原能解答人类还不懂去问的问题”(南茜·纽浩,美国摄影批评家)。
  布劳尔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他说过:“地球上大约90%的地方都被人拨弄过一番了,有时雷霆万钧,有时阳光雨露。现在到了说声‘够了’的时候了。 我们应该求助于已在使用中的90%,而不是去触碰留存下来的10%。我们应该回头看看身后,要做得更好,要用新方法来做。这就是再生,就是自循环系统。” 有时他在纽约市中心看到地上有一个巨坑,他会说:“这没关系,这只是90%的一部分。”在非荒原的地区中,能使布劳尔开怀一笑的,莫过于看到那些90%的 部分被充满想象力地改造利用——就比如旧金山的哥罗多利广场,从原先的一家巧克力厂变身为一个拥有多家特色商店和饭馆的别致的高档商业中心。每当有人表示 个人又能做些什么时,他总会先提到美国海洋生物学家、环保作者蕾切尔·卡森女士。然后他还会介绍旧金山湾区前法官、环保活动家戴维·贝索纳如何以一人之力 阻止了一项原子能发电站计划的实施。随后,布劳尔自己也会连珠炮似的发问:“如果我们只在平原放牧,而不再去侵蚀我们山地,你,愿不愿意在买牛肉时稍微多 花点钱呢?如果我们不用污染空气和水源的方式发电,你,愿不愿意在付电费时稍微多花点钱呢?”接着,他会训诫那些围在一起的上帝的罪人:“你们这些不可救 药的刁民,苹果里面有一条小虫都不行。吃一口会死人吗?!它远没有杀虫剂来得毒。你们这些不可救药的刁民,还在买汽车。把那些怪物留在展厅里!”
  精彩书摘:
  为了留下一些未加破坏的优质荒原,难道美国就必须得节俭度日了吗
  山谷中空气厚重凝静。比我们站的地面高出一公里半,直线距离十七公里开外,山谷的对面,冰川峰,就在眼前——近在咫尺,气势逼人。在我们目光的 正前方,是一片大约有三百多平方公里的高原,巨大的山峰俯视着这片地域。这是它的领地,恰如瑞典伯尔尼的少女峰俯视着她的阿尔卑斯山脉。冰川峰原先是一对 巨大的对称锥体,这依然是它的基本形态,不过无论在内还是在外,已经有了明显的缺陷。它曾经有过一次爆炸,一部分落在了现在的爱达荷州,其他碎片落在了俄 勒冈。沉重的冰盖压垮了它。自身的冰川融流又把它的体表切割得沟壑纵横。但,它依然是它,剪影中,仍然是一座经典山峰。它那稍低一边的山肩称为失望峰,逶 迤向上,与主峰在最高处合为一体。整个大山靠上面的三分之一是一片冰莹。冰雪世界的下面,墨绿的原始森林绵延而下,直抵苏雅特河缠绕曲折的河谷。由峰而 下,直落两千四百米。在主峰四周,就像花瓣拱卫花蕊,令人不可思议的有着九个巨大的冰川层层围绕——清凉川、弯刀川、扬尘川、巧克力川——每一个冰川,都 有各自的融冰溪流,远看宛如一丝丝银线穿过密密的深林,最后汇入苏雅特河。在我们右边,山谷的近侧,是另一座山,普拉默山——只及主峰的胸高,在它的林线 以上,裸露着无雪的岩壁,在阳光的反射下,一片锈红。冰川峰外,无尽山脉,奔涌前来,其间峰峦突兀,渐行渐远,直至融入极远处略显起伏的地平线。我们的眼 光又被带回到冰川峰上。
  布劳尔以一种平淡的声调说:“这在我们这一行被称为绝景。”
  靠近普拉默山的南部山脚,在那深邃的河谷中,在普拉默山和冰川峰之间的汇合处——也就是我们站在云雾豁口向下俯视的中心位置——就是那青铜矿,肯尼科特公司行将开采的青铜矿藏。为了采矿,公司将开挖一个直径至少七百二十米的露天矿场。
  帕克说道:“在地上挖个洞不会伤害这里的风景。”
  布劳尔挺身而起。“景胜资源专家不会同意你的意见,”他说道,“这里是纬度48度线下仅存的几处荒原之一。与它相比,铜不铜的,没什么了不起。”
  “没有铜,我们目前的处境就会十分糟糕。”
  “如果矿脉不存在,我们照样活下去。”
  “我也希望这座山一直如此,但铜就在这里。”
  “如果我们已经到了要从这样壮丽的地方搞铜的话,我们真的走得太远了。”
  “矿物就在地底,你得去找到它们。它们数量有限。当人们的生活水准取决于矿物的时候,你废弃它就是犯罪。矿藏不能移动。自然把它钉在了这里。所 以,相对于任何其他用途,它必须受到优先考虑。如果黄石公园地下有铜矿矿脉,我也会推荐开采。正确利用矿藏是必不可少的。你必须去找到它们。我们的生活水 平靠着它们。”
  “对五十年的生命周期来说,的确是这样。但从长远来看,我们必须降低我们的生活水准,让千年之后的人至少也能有那么一点生活的水准。”
  从近处雪原吹来的微风十分惬意,在阳光中凉爽而不寒冷,吹乱了两个男人的满头白发。
  “我不赞成为了后人着想而委屈今天这一代人,”帕克说道。
  “很抱歉,我赞成,”布劳尔说道,“这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
  “是的,这正是我们不同的地方。1910年,巴西政府说他们将保留米纳斯吉拉斯州的铁矿,因为地球在今后会用完这类矿藏。成千上万的人——在米 纳斯吉拉斯州——实际上是在忍饥挨饿,而他们家园的底下,是世界上最富有的矿床之一,有一点五兆吨的储量。他们现在挖掘了,人们富足起来。但是在当时,对 那些正在挨饿人说将来会更美好,无异于画饼充饥。当你拥有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必须利用它们。你必须知道它们在哪里,并利用它们。而未来的人,也定将在这里采 铜。”
  “这是我们的后代要在他们的国会中作出的决定。而如果他们确实要作出决定的话,我不认为他们会来这里采铜,”布劳尔说道。
  “他们当然会。如果他们要想有电话、电灯、电视、收音机、飞机、中央供暖、空调、汽车等等,他们会来的。你知道大家想要这些东西。这不是我发明的。我只知道铜。”
  布劳尔把背包收拾到他的背上。“假设地下的铜矿不存在,”他说,“你怎么办?没了,你打算做什么?”
  “你想让一切都变成荒原,”帕克说。
  “不,我不是。我只想保持至少百分之二的地区为荒原。”
  “百分之二可不少。”
  “百分之二就算是建造房屋时留的人行道。”
  “我们的基本分歧点在于,我觉得我们无法阻止这一切——我们只能引导。你觉得我们必须阻止它。”
  “我觉得我们应该回到根本。要回收利用。现在的要推翻重来,即使成本高一点也要做得更好。我们到处挖矿,又不再次使用它们。地球表面布满了我们的啤酒罐和化学品,沥青和老旧电视机。”
  “我们已经在回收铜料,只是做得不够。”
  “当我们推倒每一处建筑物,我们又不把铜理出来。每栋楼的废墟下可能就是一个铜矿。但我们不把铜清理出来。我们去找新的金属。我们会毁了这座山。”
  “怎么可能毁掉像冰川峰这样的山呢?”帕克抬起他的地质锤向山上指了指。“你不可能破坏它,”他一边挥动着锤子一边继续说道,“看看瑞士的山脉。谁能毁了它们?铜矿伤不了这片土地——有适当的管理就伤不了。”
  布劳尔开始沿着小路往山下走去。我们也重新背起背包,往前赶去。大约一百五十米下面,我们前方一点五公里处,是另外一个山口——苏雅特山口—— 要到达那里,我们还得先往下进入一个大深谷,再从另一面上来。有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靴子踏在土路上发出的声音。不时,响起一声锤子击打岩石的响声。
  布劳尔说:“为了留下一些未加破坏的优质荒原,难道美国就必须得节俭度日了吗?”
  环保要赢,赢,赢,不停地赢。别无出路
  布劳尔在全国各地不停地向各色人等宣传环保理念,他把这叫做布道。他经常行色匆匆,但又似乎从来未出远门: 系上一根领带,穿上一件外套而已。 在布劳尔嘴里,这就是他牧师布道的行头。他在大学里布道,进出各类俱乐部,穿梭在不同的会场,甚至有一回还在一个大教堂里布道(他其实已经三十年没进教堂 门了)。他演讲的时候总是身子前倾,靠在讲台上,脚跟并拢,双膝微屈,活像在滑雪。可能是以前常常在山地滑雪,他才会不自觉地做出这个动作。
  在演讲中,或迟或早,他都会谈到世界的诞生。他让听众把《创世记》中提到的六天理解为一种比喻,实际上指的是至今为止的四十亿年。在这个尺度 上,一天等于六亿六千六百万年。换句话说,“星期一的整天到星期二的中午,都集中在让我们存身的这个地球运转起来”。生命的起源大约是在星期二的中午, “无限美妙,活力无穷的大千世界”是在随后的四天里形成的。“在星期六下午四点整,大型爬行动物出现了。五个小时后才出现了美国的红杉树,而大型爬行动物 却都不见了踪影。午夜前三分钟是人类出现的时刻。到了午夜前的四分之一秒,耶稣降临了。午夜前四十分之一秒,是工业革命发生的时间。我们周围,充满着那些 认为我们在这短短的四十分之一秒中的所作所为能不断延续下去的人,实在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布劳尔会举起一张地球的照片——蓝绿相间,缀以白云。“这是从阿波罗上拍的,”他会说,“就是它了。一览无余。通过航天员的眼睛,我们就可以看到我们自己的生命是多么脆弱,而所谓大气层,就是这么薄薄的一片。”
  布劳尔还算出了我们现在消耗地球资源的速度相当于一个人在以每小时两百公里的速度开车——并且还在加速。他提醒听众,我们射杀水牛,就是为了取 用它们的舌头。我们至今还有牛舌的买卖。“我们被增长迷惑住了,我们无法自拔。在我至今的一生中,人类消耗掉的能源,远超以往所有年代的总和。而技术革 命,方兴未艾。他们现在在亚利桑那州开采地下水。棉花业就受到这些水的补贴。为什么要在亚利桑那州种棉花呢?一点都没道理。有人还想把育空河北水南调,引 到得克萨斯州。已经有了一个洛杉矶,我们还想把旧金山湾填满再造一个洛杉矶出来。为什么一定要发展到令人厌恶呢?现在还不够讨厌的吗?在新开的小区里,每 个人都用红杉木造房子。到1990年,爱迪生联合能源的规模要翻两番。那么多电你要用来干什么?美国占世界人口的6%,却用去了60%的能源,而1%的美 国人,更是用掉了其中的60%。每当一个国家拿了比它应得的一份更多的时候,紧张关系随之而来。好多战争都是资源引起的。无限制的扩张会毁了我们。我们想 要的是和平稳定的经济。可是,我们偏偏去捕光秘鲁的鱼。该地产出的蛋白质可供世界上贫困国家之需。而我们要那些鱼来干啥呢?喂牛,喂鸡,催肥它们。我们还 要横穿中美洲建造一条海平面的运河。太平洋的水温比大西洋的要来得低,水位也高一些。太平洋的水流入大西洋后,很可能就会改变加勒比海地区的气候环境。再 有,我们有可能要在亚马孙盆地造一个水库,它将淹没像意大利国土那么大的面积。埃及的阿斯旺大坝阻断了某些营养物质的回流途径,地中海东岸的沙丁鱼养殖场 一片死绝。我们人类还有自己的人口问题,可是如果我们把光合作用的自然周期都打断了,大概为此烦恼的必要也没有了。物无美恶,过则为灾。我们到底要搞到多 少人口?”
  布劳尔的许多同事——他当了十七年执行董事的塞拉俱乐部的同事,以及近年来他的另外两个新团体,地球之友和约翰•缪尔环境研究院的同事——都把 他与美国废奴活动家约翰•布朗相提并论。布劳尔已年近六十。但除了那一头乱糟糟的白发,他的笑容仍是那么青春焕发,充满亲和力。他的声调,低沉又充满悲 悯,更增强了他语言的力量。他声调平静,甚至带些讽刺口吻谈到人类会如何“拼命争夺最后一片净土”,似乎我们大家都早已计划如此。“北极企鹅体内发现了敌 敌畏,”他谈道,“谁把敌敌畏弄到了北极?是我们自己。我们把它播撒在土地中,随后流入水系,再到鱼肚子里,更多的鱼体内有残留,然后就轮到了企鹅。有些 污染我们注意到了,更多的没被注意到。我们用了五十七年才知道放射性有害,二十五年才了解敌敌畏的毒性,二十年才重视到甜蜜素的问题。我们慢慢在做。我们 不久前才了解到有一种塑料的副产品,复合氯化双苯的物质已经散布到了全球的生态系统。在华盛顿州南部的原子能研究重镇汉福德,具有放射性的核废料密封在铁 桶中,每二十五年一换,要密封一千年。最近的一千年来,人类除了成倍增加人口之外,真没做太多好事。在阿拉斯加的布里斯托尔湾,石油泄漏会让当地的红三文 鱼无法繁衍。在纽芬兰大浅滩外的石油钻探,引起石油泄漏只是早晚的事。而只要有泄漏,当地渔业将毁于一旦。我们乐此不疲。我们相习成瘾。我们是在对我们的 子孙后代实施盗窃罪。我们的经济体系,实在是种老鼠会经济,最初的几个人利润丰厚,而子孙后代将一无所有。我们必须阻止超音速交通。音爆对环境不利。为什 么纽约要造第四条喷气机跑道?要不要第五条,第六条,第七条呢?我们必须把贪得无厌的毒瘾去掉。有限的地球支持不了。人身上快速蔓延的那种东西,我们称之 为癌。”
  说得好听一点,布劳尔身上透着一种福音会布道的宗教热忱。他的做法与美国福音会教士、宗教闻人比利•格拉汉姆博士十分相似。后者常常劝诫罪孽深 重的子民走上前来,接受上帝的拯救: 你如果扭头而去,在你走到门口之前,冠状动脉血栓大概就要把你放倒了。像格拉汉姆博士一样,布劳尔发起的圣战运动好 几年前就开始了。布劳尔的效率似乎更高。目前,各种各样有关环境和环保问题的种种思潮,众说纷纭,其实就是布劳尔和其他几位人士几十年来不停宣讲的观点的 回声而已——只不过放大了好多倍。布劳尔能预见未来。他真是想拯救这个世界。他一直是死板的理性世界里的情感鼓动高手。他认为,环保运动应该是“不管从事 什么营生,都是我们时时处处的道德和思想的指针”——简而言之,是一种宗教。如果说宗教的出现是为了帮助人类应对面临的严峻困境,有些时候它实在来得太晚 了,这一次大概又是如此。在拯救清新的空气和峡谷,保卫荒原和控制人口增长的斗争中,布劳尔是显而易见的心急如焚。他义无反顾,有进无退。他的理论,所谓 世间万物各个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而目前这种关系极不顺畅,实在是无所不包,也让人难以理解。因此就有需要建立一种宗教,也需要有一位登高望远的领袖人 物。布劳尔曾经对我说过:“我们大概可以算作一种宗教吧,一种关乎土地的道德观念。我想,与这种宗教最接近的要算是佛教了。”我也常常听到他有关“招人入 教”,以及一眼能看出某人已经是教友的说法;我记得有一次在内华达塞拉山脉的山路上他谈道:“我们可以从其他宗教中得到提示,除了埋头苦干之外,还有其他 更好的途径。”
  在布道中,布劳尔不时会引用些名人箴言——美国博物学家约翰•缪尔(“当我们把任何一样物件单个挑出来时,我们总是能发现它和世间万物有着联 系”),美国废奴主义作家亨利•梭罗(“地之不存,有屋何益?”),系统理论学家巴克敏斯特•福勒(“技术一定要事半功倍”),以及流行滑稽连续剧主角博 哥的名言(“我们见过仇敌。他就是我们自己”)。事实上,这种布道本身就充满着学界和思想界诸多闻人的警句:“人的最终尊严来自挑战小概率的可能性”(纳 齐奥•西隆,意大利作者)。“文明,只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之外的一层薄膜”(西格德•奥尔森,美国环保作者),“绝望是罪”(查尔斯•斯诺爵士,英国化 学家,作家),“除非文明能拆除人口炸弹,无论什么方法都将徒劳无益”(保罗•埃尔利希,德籍犹太科学家、医生),“荒原能解答人类还不懂去问的问题” (南茜•纽浩,美国摄影批评家)。
  布劳尔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他说过:“地球上大约90%的地方都被人拨弄过一番了,有时雷霆万钧,有时阳光雨露。现在到了说声‘够了’的时候了。 我们应该求助于已在使用中的90%,而不是去触碰留存下来的10%。我们应该回头看看身后,要做得更好,要用新方法来做。这就是再生,就是自循环系统。” 有时他在纽约市中心看到地上有一个巨坑,他会说:“这没关系,这只是90%的一部分。”在非荒原的地区中,能使布劳尔开怀一笑的,莫过于看到那些90%的 部分被充满想象力地改造利用——就比如旧金山的哥罗多利广场,从原先的一家巧克力厂变身为一个拥有多家特色商店和饭馆的别致的高档商业中心。每当有人表示 个人又能做些什么时,他总会先提到美国海洋生物学家、环保作者蕾切尔•卡森女士。然后他还会介绍旧金山湾区前法官、环保活动家戴维•贝索纳如何以一人之力 阻止了一项原子能发电站计划的实施。随后,布劳尔自己也会连珠炮似的发问:“如果我们只在平原放牧,而不再去侵蚀我们山地,你,愿不愿意在买牛肉时稍微多 花点钱呢?如果我们不用污染空气和水源的方式发电,你,愿不愿意在付电费时稍微多花点钱呢?”接着,他会训诫那些围在一起的上帝的罪人:“你们这些不可救 药的刁民,苹果里面有一条小虫都不行。吃一口会死人吗?!它远没有杀虫剂来得毒。你们这些不可救药的刁民,还在买汽车。把那些怪物留在展厅里!”当然,少 不了他会喊几句他最得意的口号:“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从某种角度来说,布劳尔对自己投身的事业并非满怀信心。“环保要赢,赢,赢,不停地赢。别无出路,”他这样解释,“敌方只要赢一次就能使我们前 功尽弃。我们并非为了私利。我们不可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我们能做的就是推迟刑期的执行。这是我们的希望所系。一座水坝现在不造了,可坝址还在,相较起来, 阻挡一件事还是容易的,最难的是推动荒原法案,红杉国家公园法案,喀斯喀特地貌公园法案,等等。”
  布劳尔似乎从来想不到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与其他人一样,命中注定要利用地球上的资源,要污染空气,要增加人口密度。他在演讲中总是会透露他有四 个孩子,住在一幢红杉木造的房子里。每当此时,他的布道就会带有一种忏悔的气氛。“我们都会犯错。”他会为自己这样辩解。对他自己犯的种种错误,布劳尔并 不怎么上心,因为他知道他能辨别对错。有一次他去耶鲁大学演讲完之后,我问他从哪里得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统计数字,什么6%的人口消耗了世界上60%的能 源,而6%中的1%又用掉了6%的60%。哪一类资源?纸巾?梅萨比岭区?
  布劳尔承认,这是他的一位朋友“用想得起来数字”拍脑袋算出来的。
  “想得起来数字!?”
  “不错,”布劳尔很坦率,并安慰我说数字本身不过就是些指标而已。要紧的是听上去有道理。布劳尔有这种本能。他对教育一直持怀疑态度,对专家的 意见更是嗤之以鼻。对专业训练本身,他也不怎么认可。他有那种本能,透过知识去探寻人的本质。他的自我感觉超常良好。我曾经听到他提到:“想一想活着的时 候取得的成就,不由得对生命充满敬畏。”他从来也不气馁。有时在报纸上看到一篇宣传环保的文章,他会说:“写得好。观点十分中肯明确。”
  布劳尔是环保活动家,但他本人并不守旧。我听过他曾经这样问别人:“你就那么喜欢这个世界,要把它原封不动的保留下来?”——奇怪的是这种问题 竟然出于布劳尔之口。不过他的问题是关于人类世界的。自然世界是另外一回事。布劳尔不喜欢华盛顿大桥。不喜欢金门大桥。他到现在还记得大桥还没造的时候, 进入旧金山湾区时的景致,哪里是今天所能比得上的。他希望美国的人口可以降到一亿左右。他说,从土地使用的角度来看,美国从1830年以后就不像样了。有 些环保分子(至少有这么几个)比布劳尔的嗓门更高,可远赶不上他的名气大,也没有他克敌制胜的业绩——水坝被他叫停了,荒原被他保住了。在世界范围内,他 可说是最不妥协的斗士。总统环境事务顾问小组主席拉塞尔•特雷恩曾经评论:“感谢上帝给我们送来了布劳尔。他让我们很容易就显得公道理性。总要有人来走点 极端。布劳尔有时会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但总要有人在前面蹚开道路。”
  当初建的时候没必要,现在仍无必要
  在环保人士的眼中,水坝都难免有些特别之处,特别——以环保而论——在于其冥冥之中有些不成比例的凶险。这个妖魔的最外层看来是一条灌满敌敌畏 的护城河。里面一层是满是煤油、燃烧着的护城壕。再往里就是一圈大头别针,每个别针头上都布满了百万之众——再进入一层层的碾压方阵和狼牙锯片,才能到达 地球地狱的绝对中心,正中矗立着一座大坝。大坝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它在环境灾难规模中的真实水平。一般在没有像石油泄漏和造炼油中心之类的新闻时还能保持正 常的环保分子,只要一想到水坝就会心智失常。环保运动是一种带点神秘气氛的宗教力量,他们对于水坝的过激反应很可能是由于河流是存在的终极象征,而水坝破 坏了河流。这是对自然的侮辱,大坝是恶魔的实物化身。
  “我憎恨任何水坝,无关尺寸,”布劳尔这样对他的听众说。
  大厅后面的一个声音问道:“为什么你们环保分子不是反对这就是反对那?”
  “有所弃才能有所取,”布劳尔直言相答,“反对水坝,正是为了保护河流。”
  当布劳尔还是伯克利的一个小男孩时,他经常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校园里的草莓小溪上搭建水坝。他用石块砌成拱形的水坝,凸面对着来水方向,形成一个 蓄水池。造好后,他就会一脚把水坝踹倒,看着积起的水在草莓小溪中恢复原先自由流动时的模样。布劳尔出生的那年——1912年——内华达州的塞拉山脉有一 个叫赫奇赫奇的山谷,无论是形状、规模或是风光,都与约塞米蒂山谷不遑多让。两个山谷其实靠得很近,都在1890年设立的约塞米蒂国家公园之内。不过仅仅 三十年——还在国家公园之内——赫奇赫奇的出口就被一座大坝堵上,整个山谷被尽数淹没。那座大坝是布劳尔六岁时建造的。他清清楚楚记得在他六岁生日的那 天,就在赫奇赫奇脚下的山坡旁,听着大人们谈论围绕它命运所展开的战斗。那是一场如何来真正定义环境保护的战斗。它意味着是保持荒原的本来面貌,还是更明 智地将土地用于他途?约翰·缪尔,环境保存主义者,青年塞拉俱乐部创始人,痛苦地打输了这场斗争,事实上,这也成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战斗。这次事件,使 得塞拉俱乐部一分为二。五十五年后的今天,塞拉俱乐部再次面临着内部分裂。战斗的结果,迫使其执行董事布劳尔辞职。当然,可以预见的是,布劳尔的反制措施 就是一个新的组织,并以缪尔命名。
  布劳尔离开塞拉俱乐部并创立缪尔研究所不久,我和他一起来到了赫奇赫奇。漫步在窄窄的围堰顶上。向一面看,远处下方的泄流孔像消防水枪一样在喷 射,形成了图勒米河;另一面,花岗岩堤坝中的水库,水面清澈,泛着蓝光——游人只能默想被淹没的约塞米蒂风光。眼前所见无处不透着怪异和讽刺,抑或只是我 个人的感受?离我们不远的南边,几座山峰的后面,就是约塞米蒂山谷本尊。那里游人摩肩接踵,车辆首尾相连,到处是人,成千上万的人。而这里,它自然的姐 妹,却灌满了水。在赫奇赫奇,时间都静止了。一只野猫,在不远处走过坝顶,一副懒散不理人的样子,悠闲地走进了树丛。布劳尔——时年五十六岁,美国环保运 动最强音,坚强斗士——在一片寂静中漫步坝顶。“当初建的时候没必要,现在仍无必要,”他说道,“我想看到它拆掉,看着大自然恢复。”
  还在布劳尔成长为一个环保人士的年代,他那些最特别、最具戏剧性的个人成就,都与拟议中的水坝有关。去到呈阶梯形地貌的大西部各州,无数河流还 在那些典型水库坝址处自由流动,那就是布劳尔之功——最明显的就要算那奔流在广袤贫瘠的旱地中的科罗拉多河了。只要对大西部的水文感兴趣,无论是谁,最终 都会把眼光集中在科罗拉多河,暴躁不羁的河流,浪花裹着白沫,水声隆隆,纷纷向南——水头高低不一,水势时强时弱,与周边沙漠环境毫不协调。反观蛇河,三 文鱼河,上哈得孙河——所有其他著名的白水河流,都没像科罗拉多河一样成为关注的焦点。虽然最近科罗拉多河的话题在某些场合不再那么热门(所谓最近,也是 相对于过去四十年的大跨度时间而言),情况基本上还是如此。它流域的周围环境还是那么干燥,相对而言,怀俄明州中多米尼家所在的县,可称得上是热带雨林 了。处于大盆地中的各州需要水。科罗拉多河里就有水。听熟了的当年那些西部水权争夺斗争——影星艾伦·拉德和杰克·帕兰斯在电影情节中是以枪战来决定荒漠 野地中某个小河口的取水权的——可说都发轫于科罗拉多水域那些口耳相传的有关水权的掌故中。一个主要的文件叫做科罗拉多河协定。协定把大盆地一划为二,分 界线就在犹他州和亚利桑那州附近。上游流域各州每年允许截取一定量的水,盆地下游的各州也能取大约相等份额。还有一些无偿地流入墨西哥。科罗拉多河点亮了 洛杉矶城并让它充满活力。它还灌溉了亚利桑那州。这条河的奇特之处在于,经过一路扭曲挣扎,留下壮观景色,到最终竟变得籍籍无闻。河流在落基山脉中抬升, 咆哮轰鸣着把峡谷抛在身后,沿途人类又竭其所用,在到达离源头两千两百公里的加利福尼亚湾时,它只剩下一涓细流,波澜不兴。干流和支流——绿河,扬帕河, 埃斯卡兰特河,圣胡安河,小科罗拉多河——中的水量变化不定,涸盈之间,甚至带点诗情画意。一年一年间的过水量可相差六倍。而控制的方式,摆明在那里就是 储存起来。这个目标,是在联邦垦务局拟订并管理的计划下完成的。垦务局在美国东部闻无所闻,在大西部,却是一个主要的监护机构,为三千万人送去光亮、水源 和生计。没有它,我们的前院都将寸草不生。该局的大多数公务员都是西部人,来自干燥的高地以及大盆地沙漠。他们日常生活面临的问题,正是他们手头要解决的 问题,他们充满使命感。垦务局的大多数员工——很可能就是九千员工的全部——都想把科罗拉多河变成一长串大水池,从落基山脉直到墨西哥边境,首尾相接,下 一阶梯湖泊的源头,就是上一阶梯水库大坝的泄流孔。干流和支流早已被勘清摸透,大盆地中那些高质量、有潜力的水库坝址,也已选定,只等待爆破开挖,土方工 程,水流改道。其中有三个坝址特别引人注目。一个是在犹他州和亚利桑那州附近的绿河和扬帕河的交汇处。另外两个是在亚利桑那州北部——在大峡谷内。还有第 四个,如果它还只是一个坝址的话那一定会在这个名单上,但那儿已经造有一座大坝,就在亚利桑那州的尽北端,格伦峡谷中。布劳尔把格伦峡谷大坝视为他一生中 最大的败笔。每次一想起它就会闷闷不乐,因为他确实相信,它的存在是他自己失误的结果。如果他更警觉一点,如果他为自己的使命准备得更为充分,大坝就不应 存在。大坝是在1963年合拢的,它的上游三百公里,直至犹他州境内。水库叫鲍威尔湖,所淹没的大片农村布劳尔很晚才了解到。那儿他只去过一回——带着孩 子沿河而行——那时大坝还未合拢,但水库在建,基本没遇到什么反对声。偶尔,作为在全国各地演讲时的内容,他会播放一段伤感的关于格伦峡谷的影片,“没有 人知道的地方”。他解释说,这正是麻烦所在。格伦峡谷是美国最偏远的两三个地点之一——远离公路网,离靠得最近的火车线要有两百公里。画面中,两岸夹壁, 一脉中流。两侧壁森壑幽,溪流把崖壁切割出一条条又深又窄的幽谷,即便在正午时置身其间,也如同在冬日的黄昏;清洌的飞泉溅落深渊,其旁蕨类蔓生。它们的 名称或可反映神秘景色的一二: 戈壁大教堂,峡谷迷宫,钟乐寺。所有这些金蓝相间的崖壁背景和处处浓淡不一的水帘挂毯,所有这些,现在全都深深的淹没在鲍 威尔湖湖底。“没几个人知道这些峡谷,”布劳尔平静地说道,“再也没人会知道它们是什么样的了。”
  尽管在犹他州一败涂地,如果环保运动要像英国人命名他们的将军一样来命名自己的英雄,那么布劳尔仍旧会被尊称为科罗拉多河布劳尔,大峡谷布劳 尔。1950年代,身为塞拉俱乐部的第一执行董事,他进行了他的第一次大战——反对垦务局在绿河和扬帕河交汇处建造大坝。水库将淹没国家恐龙公园的大部 分。在布劳尔的眼中,在塞拉俱乐部和环保运动一般群众的眼中,这使得国家公园系统的完整性受到了威胁。这场后来被称为恐龙之争的战斗是环保运动的一个里程 碑。它本身也是半个世纪中环保所进行的最大的斗争——事实上,这是由建坝引起巨大争议并藉由讨论引致国家公园服务署在1916年成立后,赫奇赫奇水库之争 以来的最大斗争。恐龙之争第一次让现代环保运动中的各种互不相关的利益为了共同的事业走到一起来了——运动员,生态学者,荒原保持分子,公园倡导者,等等 等等。在把这些力量聚拢起来,组成统一战线,鼓舞士气的整个过程中,布劳尔比其他任何人起的作用都大。紧随着以审美观点为出发点的努力之后,布劳尔依据数 据和事实同垦务局进行斗争。他挑战他们的工程师和地质学家有关该坝址坝基牢固的说法,并指出悬崖会崩裂从而引致巨大的、灾难性的溃坝,他还针对该局计划书 中的数学模式仔细研究并找出令人尴尬的错误。而所有这些,更有公众造势运动的支持——付费广告,一部影片,还出版了一本书——就是要设立国家纪念碑,用来 铭记那些具有文化、科学和自然景观意义但已被水淹没的地点。当局抱怨环保分子在夸大——断章取义、弯曲事实——但他们的抱怨十分苍白无力。环保分子把恐龙 之争的胜利视为现代环保运动的起源——他们再也不是只能空谈梯田耕作法的等闲之辈了。转折点实肇于此。绿河和扬帕河交汇处没有任何大坝。如果不是布劳尔的 努力,一座水库早就在此地生根了。垦务局公共关系处的一位官员在总结此事的来龙去脉后表示:“他赢了。举手投降。”
  可是,对环保阵营而言却从无胜利可言。布劳尔认为他不可能赢取任何胜利。今天,绿河和扬帕河交汇处是没有大坝,可是到2020年就难说了。“垦 务局的工程师都是些河狸,见不得流动的水,”布劳尔这么说道。犹他州亚利桑那州一线以下,就是马堡峡,它是大峡谷的一部分,那边,也没有水库。事情过程都 差不多。垦务局出文件造坝,万事俱备,只待落实。战斗发生了,布劳尔赢了,举手投降。大峡谷的另外一段是下格兰特峡,同样的道理,也没有大坝。这些大峡谷 的战斗是最艰难的。垦务局认为,布劳尔是在利用夸张手法和大峡谷这个听起来有点儿神秘感的名字。据他们说,他曾经暗示,只要建大坝,整个大峡谷将变身为一 个大澡堂子,站在南岸往北看,一片泽国,除了水,还是水。布劳尔久负盛名的广告宣传,也在这个阶段登峰造极。除了其他地方,他特别在《纽约时报》和《旧金 山纪事报》上刊登了整版广告,通栏标题赫然其上:“我们是否把西斯廷教堂也淹了,让游客能就近观赏顶饰天花板?”在决定战斗最终命运的议会,抗议电信如雪 片般飞来。垦务局高声喊冤,说他们仅仅计划淹没还不到布劳尔说的百分之一的地方。国内税务署也插手了。他们取消了向塞拉俱乐部捐款的抵税资格。所有向游说 组织的捐款都不享有抵税资格,而广告也被认定为游说的一种方式。虽然塞拉俱乐部再也没能恢复捐款的抵税地位,但组织内部认为——无论是布劳尔的朋友还是仇 敌——为了大峡谷,值了。大峡谷上没有一个大坝,垦务局私下也承认,在两代人的时间内,也不大可能有什么大坝了。垦务局内部,把高坝失利之事明白无误地归 因于布劳尔。“他打败了我们。”“他真能鼓动人心。”“他单枪匹马赢了此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