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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斜至深处》
 | 彭名燕  2012年08月09日11:03


作者:彭名燕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06

书号:978-7-5063-6000-5

定价:36.00元
  作者简介:
  彭名燕
  广东省作协副主席,深圳作协名誉主席。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1980年开始写作。出版的长篇小说、报告文学、散文集有:《东方男性》、《公关小姐外传》、《世纪贵族》、《日尔曼式的结婚》、《大腕》、《杨门家风》、《为你心跳》、《岭南烟云》、《从清华园到深圳湾》、《瞬间与永恒》等,发表散文随笔若干篇;拍摄的影视代表作有:《黄山来的姑娘》、《嘿,哥们儿》、《嘿,姐儿们》、《白杨树下》、《沙海中的小红帆》、《巨人的握手》、《这世界不寂寞》、《家风》、《深圳湾》等十七部。曾获全国“八五”优秀长篇小说奖、全国迎“九七”回归散文奖、广东省鲁迅文学奖、省五个一工程奖、广东省九江龙散文奖、中国作家年会一等奖等;影视作品获国家优秀影片奖、金鸡奖最佳编剧提名奖、电视剧飞天奖等。
  内容介绍:
  话说地球成了村,村里住了一户人:五个国籍,四种信仰,两口子又不是头婚……文化与文化海立云垂,传统与传统龙跳虎卧,习俗与习俗泾渭相杂,再赶上不省事的丈母娘如斯降临……
  有道秋太淡,添红枣,春太稠,减衣裳,可这一大家子偏偏天雷撞地火,均灵舛化,诡欲齐生;一个是恨不得披上八件中国传统衣钵的丈母娘,一个是西学五车在哈佛加冠进爵归来的阔女婿,囧途漫漫,苦逼无限,活该那位梦想亲辞亲侧的女主人把夹板气当饭吃,光荣地成为另类斗士。
  常言你说三五,我说二八,游龙隐凤不该掐架,锅碗瓢盆不该战斗,一个意气敷腴在盛年的女婿,偏遇上了一个功名竹帛非我事的清高岳母,要想偃旗息鼓就没上帝了。小说把烈火鸿毛的细节、冲风秋叶的过程,融入叙述结构的烟火味中,真把一个家写出了荆轲寒水悲,苏武秋风别哎!尤其是作家“不怀好意”地把小说背景放在了干净得让人生气的新加坡,妥了,气韵理趣悠悠变馊,点石成金的梦想变成了冷饭化粥。
  这是作家彭名燕迄今为止写得最棒的一部小说。她把仙鼠伺暗、飞蛾候明写入了左江右湖,她把针头线脑写成了天枢地轴,她用亲情渲染冲突龃龉,全书矛盾迭起,络绎奔发,最终,把人间万象中的人际关系倾斜至深处。
  正文开篇5000字左右:
  引子
  女人一生会忘记许多事,但是,有一件事是死十次也忘不了的——生孩子。生孩子能叫女人痛死、吓死、累死,随便想一想都会毛发倒立。
  记得我生容容那天,待产房十个产妇,一片哭喊叫骂,十个人十种狰狞的表现。女人一到这种时候,哪有什么可餐之秀色,个个像受伤嚎叫的野狼:我隔壁二床的女人,痛得大骂着王八蛋,从床上跌到地上,又从地上滚到床底;五床的女人,抓住自己被汗沤馊了的头发,拼命用头去撞墙。我吓得叫都叫不出来,只敢低声咆哮,用手抓自己的腿。一位护士对我说,你的腿都被抓出血道道了,以后会落下月子病的,来,抓我的手吧。她把手伸向我,我刚握住不到半分钟,她就大叫起来,放手放手,痛死我了!你还是抓自己的腿吧。好容易熬进了产房,四张产床,三个扭曲的身子,扭曲地呼喊,一个难产妇已经在产床上折腾了两天两夜,脸色如同死人一样惨白;另一个产床,一个绿中带红的婴儿从那个地方出来了,我吓得紧紧闭上眼睛……
  那个时代,我可以生一堆小孩,之所以只生了一个,就是因为对生育有超级恐惧症。
  到了今天,据说从一个女人怀孕到生产,从胚胎到胎儿成长的全过程,全都被高科技跟踪摄录,生育的文明史进入了无痛分娩的新纪元。但女人一进产房,仍然哆里哆嗦。就凭着女人要怀孕、生孩子、做人流、刮宫……真不知当女人幸福在哪里。
  容容要生小孩了,对于三十九岁的高龄产妇来说,不管有没有现代化的高科技,都是人生的一大坎!两个生命生死攸关的大坎!
  新加坡的医疗条件、医疗水平和政府措施,全世界有口皆碑,许多世界级的女名人都不远万里专程到新加坡来生产。三个月前,我们还口气强硬地对亲友们说,女儿生小孩不仅有保姆、月嫂、丈夫,更重要的是有高水平的医生和护士,我们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添乱,还是不去了。但随着日子的临近,一颗心却越发七上八下,记忆中那些可怕的画面挥之不去,何况新加坡不主张剖腹产,哪怕是高龄产妇,只要母子检查结果正常,一律鼓励自己生,与中国妇产科的主张分歧很大。我咨询了许多中国妇产科专家,异口同声:这么高龄,剖!我给容容打电话,告诉她中国医生的建议,容容说:“我转达给医生了,医生说,你能自己生,为什么要求挨那一刀?妈,我在新加坡,一切听这里的医生,好不好?”
  老实说,我们是不想去,我们根本不想再走进那道厚重的、足有五平方米的豪宅大门,那门像人的头发偏分,让人紧张。门里面的一切,横看竖看都与我无缘:意大利大理石餐桌,一脸冰冷,故作深刻;红木中国大雕花柜子,精细讲究得拒人千里;意大利真丝沙发,光滑细腻得矫揉造作;一盏盏意大利水晶吊灯,明亮刺眼得叫人心慌;大幅大幅的意大利真丝窗帘,遮挡了太多阳光,令人抑郁……也怪,心情不对劲时,看山不是山,看水还真不是水。
  但容容毕竟是自己的血肉,没出生的宝宝在妈妈肚子里拳打脚踢,向我们发出请求。这是一股牵动灵魂的力量,我们的决心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
  去吧!想不想去、能不能去都要去!那边就算正在火山爆发,就算地震二十级,就算战火纷飞,就算世界末日,我们也必须去!
  新加坡,我又来了!你那灯红酒绿的夜色曾经叫我伤心,叫我失望。我发过誓,不会再来了。但,人的誓言怎么那么弱不禁风?空气抖一抖都能让它粉身碎骨。
  新加坡叫我伤心,那是因为一个人,一个与我生命并无多大关系的人,一个与我的血缘姓氏毫不搭界的人。
  他是新加坡的美籍华人,中学在英国完成,大学和研究生在美国完成。这是一个长着中国人样子,却与中国人种大相径庭,也与欧美人种大相径庭的新品种。
  正是这样一个新品种,把我原本风光旖旎的心境搞得风雨如晦。
  他是怎么打乱我四平八稳生活的?我的生活该不该被打乱?
  第一章
  容容对她的朋友说,我们家,我怕我妈,我妈怕我爸,我爸怕我,转着圈地怕。这个圈非常圆润,像一个膏了油的轴承,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滚动了三十六年,没有人能改变它的形状和性能。容容最好的同学、朋友娄汝云特地打电话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说大体准确。云说,阿姨,你还会怕林叔?我和我妈一直以为林叔怕你呢,在我们印象中,你是铜墙铁壁,无所畏惧。我说,糟糕,我给人这样的印象,还有女人味吗?
  2005年秋,容容从德国凯旋回京。这只被放飞了十二年的“鸽子”终于被那块多雨的土地锤炼得羽翼丰满,轻盈潇洒地回巢了。
  容容在科隆大学的法律博士论文不仅通过了,还得到了导师的夸奖。这次回中国,主要任务就是休整,前后一共读了二十四年的书,已经把她熬成了一副骨架,一米六六的个子,九十二斤,她笑称自己是“骨感美人”。至于她的工作嘛,不忙,她的学历很有优势,已经有好几家大公司对她感兴趣,她是给别人打工还是自己做,是在国外做还是回国做,有待从长计议。
  容容回来之前,应在北大念书时最要好的同学娄汝云的邀请,去了一趟新加坡。娄汝云是一位非常聪明的女孩,中学时就以交换生的身份到美国读书两年;北大上学成绩优秀,毕业后先于容容出国,到德国读研,她请她的妈妈帮忙,千方百计把容容也弄到德国读书;容容到德国一年以后,她就去了法国巴黎大学读博;后来赴新加坡,成为当地大投资银行的部门经理,年薪加奖金,起码一百多万新币。我隐隐觉得,包尔茨追求过她,但她嫌老包岁数大,于是容容就成了替罪羊。姑且不说这一段,这次容容在新加坡云的家里住了三天,云带容容参加了公司的一个活动,遇到了一位文质彬彬的美籍新加坡华人,此人对容容一见钟情,他听说容容明天要回中国,提出要送容容。云说,那当然好,免得我起大早了——我觉得,这是云暗中撮合。就这样,他们从相识到分手,一共才十五个小时,只知道对方都离了婚,以及彼此的姓名。此人叫杰克,姓许,全名是杰克许,中国名字叫许鸿儒。那时,容容对他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他已经四十八岁,容容不想再找一个比自己大太多的人——包尔茨就比她大十七岁,两人遇到了却没过到一起。
  男人对女人的追求多姿多彩,有直奔主题的,有拐弯抹角的,有欲擒故纵的,有故弄玄虚的……从男人追求女人的方式,可以品出其个性特征。当初老林追我,就是写信,一连三封我没回,他的信就戛然中止,反倒是我主动了,但他竟冷冷的,半年没理我。我心凉了,打算调头时,他突然拎着个空箱子来到我们机关宿舍,以命令的口吻说,白芳竹,把你的行李放进来,跟我走。以后我们的生活就定格在“跟我走”的格局上。这个死要面子、自尊不能受一点伤的男人,我真后悔嫁了这么个小心眼。
  容容一回北京,杰克就对她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一天五个电话,追着要和容容见面。容容把他的情况对我们作了简单介绍:杰克中学就读于英国伊顿公学,据说查尔斯王储、威廉王子和哈里王子都毕业于该校;大学在夏威夷大学念生物,后来到哈佛商学院读研;在美国工作二十年,日本工作两年,香港工作两年,南非工作一年,世界上最大的奥地利百富水晶公司,他亲手把它做成了世界最大最强。杰克是一个典型的“香蕉人”——新加坡管这种长相是华人、骨子里西化的人叫“香蕉人”,黄皮白心。除此之外,容容一无所知,连他父母的身份都不知道。我很在乎对方父母的出身背景,我说,如果杰克和你不门当户对,我是不会考虑的。
  连夜,容容打电话婉转地问他,父母好吗?他们多大岁数了?兄弟姐妹都好吗?杰克聪明得很,立即明白是容容的父母在问他,他说:“请转告你父母,我母亲的娘家,当年是马来西亚的橡胶大王、面粉大王,贵族世家。现在娘家许多亲戚,在马来西亚还有许多家产,好几家星级酒店都是他们家族的产业。我父亲去年去世了,父亲家境不富裕,是新加坡的老大学生,高级会计师,拿工薪的中产阶级。至于兄弟姐妹,除了最小的弟弟没有考上名牌大学,其他九个全是名牌大学毕业。如果你父母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容容对我们说:“这个人厉害,他怎么就知道是你们的意思?”
  我说:“男人太精明敏感,会很难相处。”
  容容说:“他长相憨厚,不是那种贼眉鼠眼、小肚鸡肠的相貌。”
  我觉得容容已经对他有好感了。是否又一个跨国爱情故事就此开始?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毕竟杰克的哈佛身价有吸引力。容容与我一样,特别看重男人的学历和他家族是不是知识型。容容已经三十六岁,如果杰克真的很优秀,就得尽快拍板。但杰克太性急,才见容容两面,就一再要求到北京见她父母。容易冲动的男人,一般都不太可靠,我们犹豫了,要不要这么快就见?容容说,她只能在北京待一个月就要回德国拿博士证书,放在包尔茨家的东西,特别是许多书,那是她的宝贝,一定要取走;如果这次不见,那可能要半年以后下次她回国见了。于是,很勉强地,我同意了,而老林压根不看好。
  杰克这个急性子,居然在我们松口的第二天就飞北京来了。容容问他用不用爸开车接?他说不用,等他住进希尔顿酒店后再和容容联系。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绝对不会让至关重要的人到机场接他,他非常重视自己的仪表,风尘仆仆、鞍马劳顿的样子是不会见人的,特别是见未来岳父岳母如此关键的人物。容容说,这是典型的英国贵族特点,比德国、法国贵族更注重着装和仪表,衣服上一个小皱纹、一个小油点都会被视为假贵族。
  当天,他住到希尔顿酒店,小睡一觉,然后洗漱更衣,西装革履,衬衫喷香。我们在酒店大堂见面时,他容光焕发,的确很有气质。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他长得好白,像白种人;第二印象是他的衬衣好白好挺,领子和袖口像是钢板铸的。
  我知道自己的缺点,不漂亮,眼睛小,脸扁平,但身材好,皮肤好,最重要是气质好,这样的母亲,不会让容容难堪吧。老公林东方,石油工程师,身材矮不理想,但五官非常帅,六十七岁还没有白发,年轻时算美男子呢。我发现,老林一看到那么考究的杰克,便悄悄把挽起的衬衣袖子放下来,而且抻了抻。老林这个人犟得很,穿衣服太随便,有皱纹也不在乎,我怎么说也不管用,今天杰克用笔挺的衬衣教育了他一下,不用我费口舌了。
  见到我们,杰克一口新加坡国语:“伯父、伯母,你们好。真高兴见到你们。我华语不好,请你们不要见怪。”
  吃饭在王府井的君悦酒店,他已经订好了法国餐厅的座位。
  君悦酒店的法国餐厅,几乎全是外国人,偶尔一两个中国人,估计就是我们这种特殊角色。果然,在外面自助餐厅,我们碰到了一位老朋友,他的儿子刚刚从美国回来,在美国花旗银行做得风生水起,有底气请父母在这里吃饭,哪有普通市民愿意到这里挨一人五百大元宰的。杰克出手相当大方,点的都是最贵的牛排,一块牛肉就合六百人民币,四个人吃了人民币五千八百元。天哪,等于在直接吃钱,我并不想这样狠地宰他呀。
  他的中文确实差,结结巴巴勉强应付,绝大部分的交谈要通过容容翻译。也许是这个原因,他说话很少,显得沉静。后来才知道,有身份的人在公众场合绝不会咋咋呼呼,而是以听为主。
  难得他主动开口说话:“伯父伯母去过新加坡没有?”
  我说:“亚洲国家我就差新加坡了。欧洲几乎都去过,美国也去过,非洲也去过,唯独澳洲,一次没去。”
  他说:“那太容易了,澳洲离新加坡只有四小时飞机。我会邀请伯父伯母与我们同去的,我们说定了。”
  沉默是很尴尬的,我好容易找了个话题:“大学在哈佛是不是非常辛苦?”他说:“伯母,哈佛的学生想辛苦就辛苦,想轻松就轻松。美国的大学就是这样,自觉加自由。”
  他说话的声音非常温和,开口闭口伯父伯母,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外籍华人。说长相,他虽然不是漂亮的明星脸,但经得起细看,蛮英俊,可惜年纪不小了,眼皮稍微有一点耷拉,肚子有一点突出,其他个头、身高都是标准型。这第一印象,相当不错。
  我对老林说,我最满意他的修养,是个谦谦君子。老林就喜欢跟我抬杠,说,你眼力不行。我看这人嘴巴小,男人嘴小难斗,容容跟这样的男人,肯定会受委屈。
  也是,容容是个纯洁的书呆子,长得清秀高挑又白净。第一个男人没找好,第二个如果也错格,就真可惜了她那么好的条件。
  第二天,他邀容容去酒店,为她拍了五十张照片,居然一天之内就统统冲晒放大成十寸,厚厚的一摞。晚上,容容把照片拿给我们看,我们都惊叹了:完全是高级艺术照,把容容拍得好漂亮,简直是清纯少女,明星风范。
  容容说,他这次来北京,带了一套最好的哈苏照相器材,整整有二十多公斤,他坐的头等舱,行李超重不罚,他会自拍自冲自放大。他还会潜水,曾经在美国与朋友合伙开了一个潜水学校,好莱坞著名影星、主演《保镖》的凯文,还有几位社会名流是他的学生。他有水下摄影器材,有许多海底世界的照片。他是去年从美国回新加坡的,因为父亲患了重症,他作为长子,必须回来尽孝心。他在美国二十多年,置了太多行头,连私人小飞机都有,他不仅会驾飞机,还会驾船,离开美国时,已经把飞机卖了。
  老林一听就烦了,说:“吹牛大王!这是什么能人?还能买得起飞机?不可能,显摆吧。”
  这次老林的态度我赞同。
  容容说:“爸,你不懂了吧。杰克说,在美国,小飞机不贵,二手的更便宜,相当于一部好车。”
  老林说:“他上天入海都能,是007,是超人?”
  容容板起脸说:“不可以吗?起码是能人呗。不管他会不会开飞机,他也是强人。男人窝囊废,女人能喜欢?”
  老林立即变了口气,说:“这世界上真有我们没见识过的能人,好,很好!”
  老林在女儿面前的顺变能力,我已经见怪不怪。也难怪,容容从那么一点点大,就被东扔一天,西扔一天,可怜她在幼儿园得了中耳炎,脓液把小枕头都打湿了,我们却在“五七干校”,鞭长莫及,只能在被窝里偷偷流泪。老林被打成“五·一六”,整整一年没见过女儿,他总说,这辈子谁都不欠,唯独欠了女儿,所以才会如此随女儿的波逐女儿的流。
  我听得出,容容已经不管年龄的差别,爱上杰克了。从前与包尔茨也是,她崇拜他——包尔茨也是那种天文地理、文学哲学无所不知的能人。
  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担忧,又有一种莫名的欣慰。
  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段爱情故事,有的曲折,有的简单,有的荒谬,有的典雅,有的可怕,有的可笑。容容的爱情故事我总把不准脉搏,因为她成了不完全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