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浏阳河上烟花雨》是赵燕飞新近出版的一部中短篇小说集，收录了作者近年来公开发表的中短篇小说10余部，是其小说创作实力的一次集中展示。

　　燕飞是一个典型的湘妹子，既有湘女多情之柔，又有辣妹子之辣劲。这种个性气质也浸染到她的文字中，形成了其独有的风格。《浏阳河上烟花雨》就充分体现了这种刚柔并济的特征。从柔的方面来说，女性作家往往比男性作家更为细腻、敏感，更加能够体贴人物，往往在作品中倾注了更多的人性关怀。在这部小说集中，燕飞把目光投向了在生活夹缝中挣扎的小人物，充满了对弱者的关注和同情，可谓是柔情满怀。《自由可投》中堂哥的卧蚕眉让人印象颇深，生活的重压和无奈、一个父亲的辛酸和担当都通过卧蚕眉的或舒或展以素描的形式展现在读者眼前；《浏阳河上烟花雨》写的是高房价给年轻人带来的生存压力，年轻情侣为买房苦盼苦熬，却又因病致贫，买房梦终如烟花一样遥不可及；笑生和丁丁这对情侣为了买房苦盼苦熬，好不容易东挪西凑凑齐了首付，丁丁却因得了癌症，买房梦终如烟花一样遥不可及；《羊蝎子》中把啃老现象类比为吃羊蝎子——“一截一截地啃了还不算，只怕还要将里面的骨髓全吸出来才罢休”；《最浪漫的事》中何云和聂飞为了省钱到糖酒会上买便宜烟酒，却遭遇骗子买了假货，各职能部门互相踢皮球，结果求告无门。

　　以上作品更多地是从社会现象、社会问题切入，写小人物的辛酸无奈，也有一些作品更多地从内向外，关注个体的生命感受。《补习》中操心的母亲与叛逆期的儿子，围绕是否参加补习班展开的冲突，既有对可怜天下父母心的认同，也有对亲情最终弥合代沟的欣慰；《纠结》中秦原和韩珊夫妻二人为买房还是买车纠结，但最终在女儿小乐巧妙的化解下达成共识，家庭的小风波变成了生活的调味剂；《隐情》中朱雯本是婚外恋的受害者，在丈夫出轨后她设法打听到第三者的老公杨林，故意接近并喝醉酒引诱他，以此刻意报复对方。但在深入接触后，杨林和朱雯假戏真做，这段四角恋如何收场不得而知；《灰指甲》中的苏蝶虽有钻石王老五阿泉的热烈追求，却终陷在与权勇这个有妇之夫的纠缠中不能自拔。这段不道德的恋情就像是总也好不了的灰指甲一样顽固生长，割之不断。最终她看清权勇爱的真相，毅然忍痛挥剑斩情丝。这些作品都立足于人物的日常生活，观照他们的忧愁与欢喜、痛苦与快乐。虽然小说用的是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视角，但在叙事姿态上，作者并没有用一种冷冰冰的旁观态度，而是充分投入了自己的情感体验，作者与人物是心贴着心，情连着情的。生存的艰辛、社会的不公、命运的捉弄，种种生活的不完满，作者仿佛都感同身受，充满了对人物的悲悯和体恤。

　　燕飞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保护欲，但她的性格其实并不柔弱，而是有着同性少有的独立、坚强和韧劲。这种坚韧顽强的个性品质也被她不知不觉中带入到小说创作中，赋予到她笔下的女性人物身上，形成了小说“刚”的一面。《浏阳河上烟花雨》中的女性形象特别丰富，有穷苦的农村妇女，也有城市的知识女性，有破坏他人婚姻的“第三者”，也有被“第三者”伤害的妻子。这些女性都有一个共同特质：善良隐忍、自尊自信、独立好强。

　　《落棺》中田荷身上浓缩了中国农村妇女的苦难命运，也集中了中国农村妇女隐忍坚强的优良美德：因为没生儿子被丈夫嫌弃，生了儿子后丈夫意外身故，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含辛茹苦地拉扯儿女长大，为了家庭的重担把自己的情感需要压制到最低，即使遇到了两情相悦的男人，也因为世俗的白眼至死不敢表白，以至酿成终身遗憾。《奔丧》中围绕肖老头一波三折的丧事暗讽了四个儿子的不孝，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为了照顾瘫痪在床的老父牺牲了自己的终身幸福的肖五妹，人物着墨不多却让人印象深刻。《灰指甲》中的苏蝶不是世俗眼光中依靠美貌依附男人，靠出卖身体和青春来换取物质利益的第三者形象。她不拜金、不物质也不世俗，她对权勇的情感虽不道德但完全出自真心，与权勇的虚伪和软弱形成对比的是她的自尊自立。《最浪漫的事》中何云本是一个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在糖酒会上被骗后她宁可把酒倒掉也不愿继续骗人以挽回经济损失，倒酒的潇洒姿态令一个凡俗妇人的形象得到升华，让人油然而生敬意。《念青唐古拉》中马丽是一个更为特殊的形象。与柔弱无助的“我”相比，马丽是一个生理和心理都男性化的女汉子，让人产生安能辨尔是雌雄的感觉。或许作者希望在她身上寄托男女平等的愿望，但女性与男性因生理差异带来的不平等的命运是雌雄同体的幻想解决不了的。由此不难理解的就是作者为什么对女性身体和生理的疼痛特别敏感——小说中多次写到流产以及由此引发的女性疾病。现实生活中，女性的生理特点带来的弱势地位往往延伸到精神领域，令男女两性无法平等，雌雄同体的想象或许只能是作者对男权社会一次反抗的意淫。

　　在这部小说集中，这种既刚且柔的特质被作者巧妙地杂糅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景观，正可谓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